王通信中所说的果然有用,这些道理一条条的摆出来之后,群臣似乎乱了阵脚,万历皇帝从小就有一种对金银钱财的执念,自他记事的时候起,就是听他的父亲和大臣们绞尽脑汁的为国库操心。
四处花银子的地方太多,而国库的来源又太少,入不敷出,年年都有亏空,这些话甚至在他当上皇帝,去慈圣太后和仁圣太后那边的时候,也经常听两位太后说起国库枯竭之事。而这位一直做他老师的内阁首辅张居正,也是每日里为了如何充实国库殚精竭虑,潜移默化的,将万历皇帝培养成了对钱财极为看重的性格。
王通所做所讲的,都是如何赚钱,如何用正当的手段从民间收到钱,这也是万历皇帝对王通愈加信重的原因。
两人自从开始通信之后,落于笔墨之后,闲谈趣事就少了很多,人都不自觉的严肃了起来,王通讲述自己在天津的所作所为,万历皇帝看着有趣之余,往往要询问,王通为何这般做,这样做的意义如何。
这平安牌子的作用就是王通在最近的书信中用系统的理论解释了一番,从前在张居正的教育下,万历皇帝的思路几乎就是集中在农田上,认为朝廷的财赋收入只应在田赋和盐税上腾挪,王通这平安牌子带来的概念,却给小皇帝开启了另外一个方向,原来天下间还有这般的聚宝盆,摆在眼前许久,却没有人去碰。
那“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城墙遮蔽,军队护卫的理论,都是这王通在书信中所讲,当时看了,就觉得这是无可辩驳的道理。在朝会上拿出来讲,果然有效。
朝臣们沸沸扬扬的说着,可没有什么能说服万历,甚至都没有办法说服他们自己,万历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陛下说的有理,但平安牌子一事毕竟为新政,仅在京师一地施行,而且京师之地也仅仅是草创,没有拿出个规程来,臣以为,不若内阁和户部以及内宫各监商议,拿出个办法来,再施行如何?”
一直没有说话的张居正沉声说道,万历皇帝的神色一松,边上诸位大臣都是愣住,心想这等事张阁老怎么能答应。
不过随即几个反应快的就明白过来,兵部尚书张四维和户部尚书马自强一起附和说道:
“陛下,阁老大人说的是正论,万事皆有法度,平安牌子在天津施行也是大事,内阁和户部商议之后,一切施行不迟。”
从方才的人人反对,到现在的张居正和几位重臣附和。形势已经大大的逆转,万历皇帝突然感觉整个人很疲乏,好像是激烈运动之后放松下来的感觉。
看到最顶尖的几个人都做出了决定,众人观望了下都是上前附和,万历皇帝点点头,朗声说道:
“此事就这么定了,内阁和户部议出个结果来,尽快票拟批红吧!”
张居正带头,众臣一起躬身,齐声说道:
“陛下圣明!”
今天在文渊阁的朝议上,万历皇帝一个人不仅挡回了对王通的弹劾。而且还推动了平安牌子此时的施行,这似乎是第一次,内阁和六部的大臣们顺着万历皇帝的意思,而不是张居正的意思行事。
万历皇帝竭力控制着此时兴奋的情绪,故作平淡的说道:
“今天说的多,朝会散了吧,诸位爱卿回去抓紧将今天所说的做了!”
张居正和群臣没有什么太多的言语,不过是躬身颂圣告退而已,万历皇帝的神情众人都看在眼中。
冯保和身旁的张诚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冯保脸上没什么表情,张诚脸上却带着无奈的苦笑。
散朝之后,众人各怀心事,骑马坐轿各自散去,都察院的左右两位都御史,平日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事情不少,不过今日在朝堂上强顶皇帝,彼此奥援,倒是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在了。
右都御史沈秉风或许磕头用力大了,脑子有些迷糊,出来之后快走几步追上刚要上轿的吕光明,低声说道:
“光明兄,诸位大人为何又出声附和,难道不知道此事传出去会什么结果,当年海刚峰不过动徐阁老家的田地,就被掀了下来……”
吕光明似笑非笑的盯着沈秉风说道:
“沈大人,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内阁和户部商议,商议多长时间又没有说明。”
说完之后,直接上了轿子,沈秉风站在一愣,随即也是明白了过来,自己呵呵笑了几声,转身离开。官场有一妙诀,就是这个拖字,这么一点明,沈秉风也是立刻明白了过来。
……
“万岁爷。先喝口水歇歇吧,等下还要去中极殿那边用膳,要是衣冠不正,张先生又要说了。”
在御书房门前的宅院中,万历皇帝手中拿着一根长木杆,不住的刺击抖动,正是在虎威武官学到的那一套东西,他脸色通红,额头上全是汗水。
张诚在边上看着,赵金亮则是吃力的搬来了水盆和毛巾,听到张诚的话,万历皇帝放下竿子,兴奋的说道:
“张伴伴,今日朕替王通挡了风雨,又给他争下了平安牌子的事情,等下派快马送信给他,他肯定会高兴。”
不管心里如何想,这时候都要陪笑着凑个趣,万历皇帝停了联系,擦了擦汗,在张诚的伺候下换了宫内行走的便服,这才去往中极殿,今日中午,宫中赐宴,万历皇帝还要和首辅张居正见面。
这样的宴席,则是由冯保出面陪伴皇帝,张诚则不必去了,出了御书房的宅院,冯保已经在门口等待。
张诚送走万历之后,则是叫了个抬杆,几个小宦官抬着去往了南边偏门。
从前皇城内这个位置也是次等地方,不过后来美味馆这一片出现之后,进出最方便的南边偏门处就成了热门地方。
宫内有品级的宦官头目,闲暇无事的时候都愿意去美味馆那边逛街小酌,都在这边有自己的住处。
张诚下了抬杆,打发走跟着的小宦官,七拐八拐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也没招呼,直接推门走进去。
外面这院子看着破败,还以为什么老宦官养老等死的地方,进去之后却发现颇为干净整洁,院子里有一名小宦官在愣神,一见到张诚推门进来,却吓了一跳,刚要上前问好,张诚不耐烦的摆摆手,自己大步走了进去。
屋中墙壁四周都是书架书柜,五张书案摆在边上,十几名宦官在那里阅览批注,看到张诚都要起来问好,张诚用手压了压示意不必,沉声说道:
“邹义,你过来。”
同样是坐在书案边上的邹义应了声,沉默的跟了出去,一到外间,张诚就出声说道:
“治安司这边,你立刻知会吕万才和李文远,平安牌子的银钱收取发放现在就要开始清帐,不能有一笔银子算错,让他们两个吩咐下去,每家挂牌子的店铺都要过去递一句话……”
张诚顿了顿,沉声说道:
“就说,日子还长,大家不要因为眼前忘了今后。”
二百七十二
万历并不是傻子。或许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激辩之后的第二天上朝时,脸上阴沉了许多。
不过没有人再去提平安牌子合理与否,也没有人去提言官参劾王通,通政司也没有继续收到关于王通的奏疏。
这一日的朝议非常平静,张居正只是说这来去途中,看到各省书院泛滥,有心人在书院中聚众讲学,议论朝政,地方官员甚至是藩王宗室都去交结,有时官府竟要迁就这些书院中的师生,这是大不利于治理。
万历皇帝对这等事自然不会有什么自己的看法,张居正如何处理,他这边肯定是要照准的。
听着张首辅侃侃而谈,旁边的大臣们都觉得有些错愕,心想书院聚众有害治理,天津那船头香聚众难道就天下太平了,首辅就是首辅,昨日不说,今日却说,真是会选择时机。
简单几句。早早散朝,本来张居正想要立刻开始朝会后的课程,不过万历却说,先生归途辛苦,重开课程就等着七月吧。
朝会激辩,大佬们近乎死谏,而且还抬出了太后娘娘这尊神仙,群臣们各自心中远没有朝会上那么平静。
散朝之后各自回家,也不互相交谈问候,那么大的动静肯定不能说平息就平息,必然还有余波,自家不要不小心掺乎进去才是。
张居正散朝之后,轿子没有直接回府,反倒拐到了皇城东门外的一处宅邸,这宅邸在京师中赫赫有名,便是“双林居”。
冯保号双林,这就是他在宫外的私宅,门前街道一向是清净异常,有经过的,在街道两个口子那边就被拦住询问。
东厂、锦衣卫和顺天府、五城兵马司都在此处布置了人手守护,当然,首辅张居正不在阻碍盘问的人之列。
门前停下,张居正下轿入内,冯府的管家恭恭敬敬的迎过大门,冯保已经从二门走过来,抱拳迎候,内外算起来。冯保的位次高过张居正一点,不出大门迎接,此处相迎,也是礼数所在。
互相拜了,进了书房,冯保便挥手斥退了左右,不过冯保却没有开口,只是拿起茶碗撇去浮沫,等着张居正说话。
“双林兄,陛下刚刚成年,有些忌讳尚且不知,双林兄和张公公那边还是要多说几句的,这平安牌子的名目谁人看不明白,难道改个名目就能过去了不成,陛下要真实一意孤行下去,天下必然有轩然大波,难道你我做臣子的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张居正话语间毫不客气,这也是一直的习惯,双方关系太过紧密,所以态度上并无太多的谦和讨好,冯保在那里摇摇头。苦笑着说道:
“万岁爷从前是个听话的孩子,昨日在朝堂上那般硬顶,咱家也是吃惊。”
说完轻抿了一口茶水,有些感慨的说道:
“万岁爷那般硬顶的样子,当时看着揪心,事后想想却觉得欢喜,万岁爷到底是真龙天子,到底是万岁爷啊!”
张居正听到这话,微微恍惚,随即叹了口气说道:
“陛下有自己的主意,能做主,做老师的,做臣子的又怎么会不高兴,可这一块不能去碰,难道张某自家不知土里刨食是个死财,那做生意做工才是活财?要是去碰,张某连这清丈田亩,改革田赋的事情都不能去做了……”
“张大人不必这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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