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那天,杨思尘得到了看管那些人的消息,说是可以启程离开京师了,目的地已经选好,等上了马车就知道。
当时说三天后就要离开,没想到回家之后就被软禁到现在,杨思尘这边也没了什么脾气。
家底还有五百多两银子,以及一些金银古物,杨思尘整天行走于高官显贵之间,他又是个清高的,进项不多。花费不少。
家中几个人,一般花用,家中用个十年问题不大,可不许参加明年大考,仕途短时间内无望,谁也不知道今后几届还能不能参加。
没机会做官,杨思尘是个会弹琴的读书人,他妻子也是富家小姐,难道等钱花光了去种地做活,一时间绝望非常。
申府的人给了他们一天的准备时间,杨思尘闷在屋中半响之后。将自己藏的三张古琴交给了申时行派来的人,让他们去当掉,能有千五百两的银子入账,这笔钱在乡下富裕一辈子没什么问题了。
可杨思尘在京师养望,又怎么会图这个,送出那三张古琴之后,他浑身的精神都好像被抽走了一样,心思希望都是落空,整个人颓唐之极。
反倒是杨思尘的妻子和下人们颇为高兴,不管怎么说,总算从提心吊胆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了。
七月初四这天,杨思尘坐在椅子上,看着家人进行最后的整理,那三张古琴换了二千一百两纹银,一天之内找到了识货的行家,也难为申时行的那些手下,或许是申时行自己要这几张琴。
闹出了那般的事情,会不会申大人会在城外杀人灭口,杨思尘行走于高官显贵之间,注意不注意的,这等私隐传说都听得不少。
被软禁在家中这么多天,杨思尘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对劲,莫名想到了这个可能之后,他浑身冰凉,整个人在那里发抖起来。
“相公,这些书是你最着紧的,要不要放在你那个马车上,路上的时候还能看看解闷。”
杨思尘的妻子和丫鬟抱着一摞的书站在那里笑着问道,杨思尘看了眼那些书,心中思绪莫名的涌上来,叹了口气说道:
“今后也没什么看的必要了,收在箱子里,等到了去处,寻个铺子卖掉就是。”
天亮了一个时辰之后,东西收拾完毕,沉默看着这一切的申府家丁开口说道:
“杨先生,时候不早了。上路吧!”
这莫名的话语让杨思尘浑身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那家丁诧异的看了眼杨思尘,也没有多说话。
申府的人做的还真是够意思,足足六辆大车,四辆装家什,两辆装着人,都是挂着竹帘,马车里还有香味,为了防蚊虫,或许还熏了香。
丫鬟们闲聊着上了车,杨思尘木然的坐在车中,连他妻子的话都懒的理会。
路过城门的时候,杨思尘突然出声说道:
“看看吧,或许今后就看不到了……”
他妻子也懒得理他,出了城门之后大概是一柱香的功夫,马车突然停住了,杨思尘猛地坐了起来,然后又颓然的躺倒,该来什么就来吧!
帘子掀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进了马车,有个披着兜帽斗篷的女子坐了进来,杨思尘一眯眼睛,却是一愣,随即惊讶的出声问道:
“四姑娘!?怎么是你!?”
“妾身封堇,见过姐姐,妾身是申大人府上的琴师,也是申大人的义女。”
对着杨思尘的夫人说了一句,这位当日自承勾连的四姑娘转过了身子,垂下眼帘低声说道:
“杨先生,妾身知道你心中疑惑,先容妾身说几句话。”
杨思尘完全糊涂了,木然的点点头。
“杨先生除了在申大人府上之外,已经有九个月没有练琴了吧?杨先生在家除了读八股文章之外,其余的时间多读兵法策论,纵横谋划之学,是不是?半年前,有人和杨先生许诺,只要在关键时候和申大人说几句话,无论大考结果如何,至少给杨先生一个上等去处知府的缺份,是不是?”
每说一个问题,杨思尘的脸色就白一分,身旁妻子诧异,马车中安静异常,那封堇轻声继续说道:
“申老爷怜惜先生的才学,不愿意为难先生,可出了这事,杨先生为己为人,都不能在京师呆下去了,我家老爷已经在天津托了人照顾,并出程仪三千两,还让小女子侍奉先生,我家老爷还说,先生有才学,但要耐得住心中寂寞,日后方有成就……”
杨思尘愣在那里,想要张口,几次却没有说出话来,突然间捂住脸,在马车中失声痛哭。
二百七十四
万历五年的七月初五。离开京师的杨思尘还在路上,可那日朝中激辩的消息却早就传到了天津城中。
实际上朝会之后两天,天津卫城就已经有了消息。
每个人因为所处的地位不同,所看到的东西也不同,张居正和朝中的大佬们看到的是,此事要模糊过去,不能推广成成例。
王通在天津卫怎么挂这个平安牌子,众人就当作不知道,由他去搞,反正王通也仅仅是天津一地而已。
可在天津卫的某些人眼中,这说明锦衣卫到处挂的平安牌子没有合法性,先前翻了香炉挂牌子,大家都以为这是国法,原来朝廷并没有相关的成例规矩,只是天津锦衣卫千户自己收钱而已。
大明朝廷收钱收税,那是天理国法,船头香收钱,靠的是拳头大心黑,你锦衣卫挂上个牌子就收钱了?
当日王通在街上格杀船头香头目的凶狠,率兵进城把船头香众驱赶出天津城的威势,已经快被人淡忘了。
天津城内常备有六百锦衣卫兵卒。不过每日就在院子中操练,偶尔有人员外出也都是规矩的很,打骂百姓的事情从来没有,敲诈勒索,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更是没见过。
人都是健忘的,也都是欺软怕硬的,天津锦衣卫的兵卒这么本份,众人一开始的那种敬畏渐渐消失。
王通的人员分派是手中的家丁和少年们不参与庶务,全力操练,而原来天津锦衣卫千户的二百多人加上后来回来的人,则用来在城内做平安牌子的后续工作。
这些人软久了,脾气也好,王通给他们定了死规矩,就是和气生财,收钱的时候要和气,每日都要挨个店铺走走,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
商户们既然交了平安钱,那就要让对方觉得这钱花的物有所值,这活计倒正好适合杭大桥一众人,去了客客气气,还给个笑脸。
人善被人欺,锦衣卫太客气了也被人欺负,自王通领兵进城赶人之后半月,许多商户风言风语就多起来。
等到这朝会激辩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胆大的商户已经敢于当面嘲讽,锦衣卫百户杭大桥记着王通的吩咐,不要和给自己钱的人发脾气。要客客气气的对待,他们原来天津锦衣卫的老人都是怕王通怕的很,自然不敢违逆命令。
七月初五的时候,事情却有些不对了,和京师的按年交钱不同,天津城市小,为了大家方便,王通采用的是按月缴纳银钱,如果店家的经营停止什么的,也不用多交一年剩下那几个月的平安银子。
每月收银子的时间就是这七月初五,每次收纳银钱都是百户杭大桥亲自带队,用杭百户的话说,在这城内受气窝囊了几年,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一次,收钱的时候虽然自家要赔个笑脸,可对方却是双手把银钱送上来,收一家,心里熨帖一次。
天津锦衣卫千户官署出门向右走百余步,就有三家货栈在街上,这边靠着西门,位置很一般。货栈也是图房子便宜。
杭大桥身边跟着四个兵卒,都是天津本地的土著兵卒,他们也都是神情轻松,脸上带着笑容,收上来的银子虽然都要上交,可有些散碎铜钱也能揩油,店家有时候也会给点吃喝小东西,这都是实惠。
做这个活有面子有里子,几百个锦衣卫众人还要抓阄轮班来,今日要来的第一家货栈名叫“得意轩”,这家店倒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却是一家书画文具的店铺。
笔墨纸砚,书画摆件,各种和文人相关的东西,这边都能找到,据说天津北边的几个县都要来这边进货。
南边去京师在天津下船的举子士人想要买什么用品,也会有人举荐他们来这里买东西,因为这边小有名气。
店铺的东家李阳是个四十五岁的老秀才,考举人一直不中,但心眼活,倒是给前任的兵备道做过一任文书,很得赏识,在天津地面上也颇有名气的一个人物,自号杨柳居主人,当年做文房的时候,积累了不少人脉关系,眼下天津卫城内各个衙门的笔墨纸砚,一应公务用品,都是在这里走货。
因为有这层关系。他家尽管也放着个香炉,可船头香却没有跟他收过钱,等砸了香炉换平安牌子,却要交钱了。
当日看着拿手持兵刃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兵丁,不管什么义愤填膺的话都是吞进了肚子里,乖乖的拿了牌子。
这才交了一个月的银子,这李阳就开始私下写文章骂起来,等朝会的消息传过来的,这李阳更是公开大肆抨击王通,尽管没有什么明确的话传出去,可“奸佞小人“的四个字据说已经讲了。
“得意轩的掌柜伙计恭喜发财,今日该交平安钱了!?”
杭大桥领着人到了门口,中气十足的大喊道,还记得上次收钱的时候,自己喊了这一嗓子,掌柜和伙计们客气的跑出来,着实奉承了几句,那让他心里舒服的很。
正等着谦逊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的伙计和柜台里的掌柜脸色都很冷,杭大桥反应的倒是快,马上就知道事情不太对。
那朝中激辩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杭大桥也注意到上司的举动,千户大人就当没这桩事一般。想来是不怕的,而且也没有人单独说让他们停下收钱什么的,怎么,在这店铺要遇到麻烦了吗!?
想到这里,杭大桥犹豫了下又大喊道:
“得意轩的,该交钱了!”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东西带着风声砸了过来,杭大桥下意识朝着一边闪躲,一块黑漆红字的木牌子丢在了地上,这正是那平安牌子。
“居然敢砸平安牌子,混帐东西。你们不想开店了吗!?”
一看地上这牌子,杭大桥立刻喊了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