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马家的婆娘和孩子又没有回娘家,天津卫和静海那边隔着那么远,这就没有人知道,也没什么人去打听了。
……
船头香的香众,有一部分整天在家喝酒赌钱,有一部分用从前的积蓄开了个小买卖,还有一部分则是拉下面子去做活了。
左右都是出力气吃饭,从前吃肉,现在吃菜,可也是吃饱活着,今后没准还有个转机,想明白了也就无所谓。
沙二宝今年十八岁。是船头香最普通的香众,说白了就是身强力壮的,为了有口饱饭吃入的香会。
他无父无母,家里姐弟两个,姐姐嫁到了天津卫,姐夫不过是个卖包子的小贩,又有了两个孩子,也给不了他什么帮助。
入了船头香之后,他肯出力气,卸货多,拿到的也不少,还能经常给姐姐和姐夫些零碎钱,又不耽误自己吃饱肚子,倒也过得乐呵。
船头香一倒,这沙二宝也感觉不出什么伤心来,他烧香也就是一年,在里面干活不少,赚的和在码头上出力赚的差不多,据说熬个几年就能好过了,这不是来不及熬年头吗,而且自家姐姐姐夫起早贪黑弄的包子铺,还要交那劳什子烧香钱。
现下交平安钱,这样的摊子交个定数,每月五文,要是有困难不交也可以宽限个几年,就和不交一样,这就好过不少。
自己去码头上扛活,干得多拿得多,不被上面抽水。也不被那些老家伙前辈们拿钱,赚的反倒是比从前多了。
沙二宝是苦日子过大的,知道赚钱不容易,也知道对他姐姐姐夫好,在码头上做了一个多月的活,倒是有家卖瓷器货栈的掌柜觉得这孩子不错,是个忠厚本分的人,进店里做个伙计也好的。
在货栈里扛活当伙计,刚开始钱拿的和外面差不多,可管饭,年底还有个红包什么的,身份也体面些。
沙二宝得了这个差事之后,他姐姐姐夫欢喜不说,街坊邻居知道了,还有人上门提亲,这真是喜上加喜,日子节节高的上去。
差不多就是马大富出殡那天,正在后院做活的沙二宝被掌柜的叫了过去,过去了,掌柜的开门见山说,店里不用船头香的人,让他走。
这真是当头一棒,沙二宝怎么琢磨自己都没什么错处。不过掌柜的说话,自己也没处说理去,大不了出去卖力气赚钱。
老实人看得开倒也活的不累,眼下这天津地面上,肯下力气吃饱饭很简单,要是找对了地方,比如说海河边什么的,还能赚下钱来。
稍微有些心眼的都能做出判断,海河边上那大批的铺面和仓库,用的人手还能少了,到时候大家去那边做。怎么也混口饭吃不是。
虽说沙二宝想得开,可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回家告诉姐姐姐夫,他姐姐哭哭啼啼,姐夫更是自己骂自己,说当初不该让二宝入劳什子船头香。
沙二宝用手里剩下的工钱给外甥外甥女买了点糖饴,自己去市面上买了几个果子,回到自己的住处去了,睡一觉明天去扛活就是。
他的住处就是城外码头边的一片棚子,没钱的,没家的都是住在这边,沙二宝的住处在边上,无非是破屋子破床能睡觉罢了。
这片地方晚上也没个消停,一来是运河上船晚上也有卸货,商行货栈的晚上也要用人,二来是大家都没家没口的,没个牵挂,有点钱花干净没心事,有活的去干活了,没活的喝酒撒疯,聚众赌钱,还有领个女人会房子折腾的,反正闹哄哄一片。
此等去处,就连衙门的差役都很少来,无法无天的地方,在这里就是各扫门前雪,别家的事情少管,就连船头香当年都有把头在这里吃了亏,结果闹哄哄的甚至连谁下的手都不知道,不了了之。
九月十三的晚上,除了月亮大了点,天气冷了点,也没啥什么异常的,大家吃喝嫖赌都是不耽误,没钱的蒙住头睡觉,折腾到半夜才算安静下来。
一夜无事,就这么过去。第二天早晨起来,还是各顾各,又在那码头上扛活的汉子,昨晚上沙二宝来打了招呼,说明天一起去,早去早被挑选,晚去没准就没活了,谁想着左等右等,沙二宝没来。
“娘的,没当几天伙计,养出个少爷脾气,二宝你可不是二少爷。”
好在这沙二宝从前为人当真不错,谁有个头疼脑热他都要过去帮忙,干活分钱的时候也不计较,大家总还记挂着人情,骂归骂,可总要过去叫一声。
破棚子破屋子,门也就是个遮挡,叫人的那个也不忌讳,看着门关上,在外面就是狠拍,扯着嗓子骂道:
“二宝起来了,当伙计养了什么臭毛病……”
可也巧,这大力拍门几下,门居然开了,难道人已经起来了,探头进去一看,叫人的这位“妈呀”一声惨叫,向后倒退了几步,被门槛绊倒,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外面还有十几个人等着呢,听着这声惨叫,都觉得不对劲,连忙跑了过来,那坐地上的颤抖着伸出手指着屋里,开口结结巴巴的说道:
“死……死人了……”
众人一听,彼此看了眼,打开门都是跑了进去,沙二宝用扎腰带的布条在房梁上打了个结,上吊了。
到这时候,谁也不顾着去上工了,七手八脚的把人从上面放下来,身子都冷了僵了,死的透透,有人跑去报官,有人则去城内他姐姐家报信,大家这时候都没了言语,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这是城外,船头香的几个院子都在这边,倒是船头香得到了消息来的最快,船头香的人来的时候,沙二宝他姐姐和官府的人都还没来。
船头香倒是来了三十几号人,虽说声势不如从前,奈何人多,旁人也要畏惧几分,为首的那个把头满脸激愤,看着地上的尸首说道:
“好好个小伙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了呢,这才多大年纪,各位,谁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各过各的,还真是不知道,不过外圈有人迟疑着开口说道:
“昨晚上见过,二宝说被做活的那店铺撵出来了,说因为是烧香的,所以不敢用他。”
那把头听了之后,回头看看跟着来的人,安静下来,过了会才长叹一口气,满脸都是灰心丧气的神色。
天津卫不大,没过多久,沙二宝的姐姐姐夫就赶到了这边,看到自己弟弟的尸体,想想昨日还在那里宽慰自己两口子不要担心,还给外甥外甥女买糖的大小伙子,一晚上不见,居然就上吊了。
沙二宝的姐姐呆呆的看了几眼,扑上去就是嚎啕大哭,姐弟连心,哭的极为凄惨,他姐夫蹲在地上捂着脸,肩膀耸动。
周围的人都不忍看下去,过来的那把头哑着嗓子说道:
“这还让不让我们船头香活了。”
气氛压抑,众人都有些愣神,把头身后一时无声,这把头回头狠狠的瞪了眼,跟着来的香众们立刻开始哀叹埋怨起来……
三百零五
潘明是北直隶真定府武强县人。是当地的大户,他祖爷爷那一代出了个户部的郎中,置办下了好大的家业,家里的田地几万亩,都到了深州和饶阳去,又在深州和武强有十几个铺子,当真是豪强一方。
不过接下来几代都不争气,潘明的爷爷是举人,他爹是个秀才,潘明自己童生了到二十二岁也没考上秀才。
有功名官身才能兴旺家业,没有这个,那就护不住自家的产业,别家兴旺的,就要过来侵夺。
天底下的地就这么多,你占的多了别家人就少,你家不过是个举人秀才,我们家出了个进士,或者认识知州知县的,自然要拿你开刀。
潘明生下来的时候,家里也就剩下几千亩的田地,铺子什么的能卖的都卖掉了。不过几千亩地,他爹又有个举人身份,这也是功名在身,几千亩照例不缴纳税赋的,他家还是武强县的大族,活的依旧滋润。
富不过三代,这话不能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但用在潘家上是准的,潘明二十二岁的时候,有人看中了他家的几百亩水浇地,要每亩二两银子买下。
土地是世世代代传家的东西,谁也不会轻易买卖,何况北直隶的水浇地市面价钱是四两朝上,潘家当然不会卖。
不过这位买家却是内廷二十四衙门酒醋面局管事公公的亲戚,酒醋面局在二十四衙门里也就是比浣衣局高一等,属于有油水没地位的三等衙门,可在宫外,特别是在真定府武强县这等地面上,那就是如同天高的存在。
对方也不为难,只是和武强县县令打了个招呼,武强县知县自己先慌张了起来,想要找麻烦简单的很。特别是潘家这种几代的豪强之家,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出个丫鬟上吊的事故来。
这个对潘家也不是什么大事,潘明的老子当年强睡了家里的丫鬟,那丫鬟一时想不开上吊了,潘家赔了间杂货铺给那家。事情也就了结。
在大户人家这本是司空见惯的小事,武强县的闲人议论起来,都说那丫鬟不懂事,潘老爷连个铺子都愿意赔出去,你要是高高兴兴从了,今后还不知道怎么富贵呢!
不过大明律却有明文,杀害奸污奴仆乃是重罪,这一条就足够革去功名,潘家在官场上没什么照应,功名自然是留不住。
然后什么欺凌弱小、强占百姓财物等等罪过就砸上来了,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看着潘家有便宜可占,一时间告状的,耍赖的,纷纷找上门来。
潘明的老爹是个公子哥,从小娇生惯养不说,长大了也是无所顾忌惯了,这时候被当头一棒砸下,一时间受不了这个气,居然想不开拿绳子上吊了。
他爹一死。潘明连个功名都没有的童生更别想护住家业了,到了现在,已经不是那宦官亲戚要买水浇地的祸事了,就连知县大人都盯着这块肉眼馋。
潘明的娘早死,家里亲戚多不往来,来往的现在都是趁机占便宜的,也就是一年的功夫,这家就破败了。
事情弄的太大,经手的很多人也觉得后怕,潘家就这么一个独苗,弄死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好歹是衙门里有人贪图小便宜,用一百两的价钱把这个消息卖给了潘明,潘明也知道自己没法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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