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王通去了那边,半年左右的事件已经是给朝廷呈上了八十多万两的金花银。
王通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没学过什么经世致用的大学问,在京师也就是开了个饭馆赚钱而已。
他有什么能耐,难道仅仅是从过往船只中抽税,开海贸易收取税金这几项上就能赚到这么多吗?
那大明自立国以来,江南工商大兴已经快有百年,这漕运南北往来更是从开国时候就有,海上贸易更是主动禁海断绝,现在也是重重禁制。
大明国库差不多从嘉靖年就开始窘迫空虚。朝廷上和地方上都是在田赋上做文章,可眼前那么多收银子的路线不去琢磨,非要在那贫苦农户上做文章,真不知道是如何想。
对于王通做出的一个个奇迹,京师中不少人都在琢磨思考,太祖和成祖对商税以及相关税赋的忽视和宽纵当年或许有道理,现在还是不是有用呢!?
不过这些清醒的认识并不是舆论的主流,在京师中言官清流所说的颇为惊人,王通在天津卫私蓄兵马,化妆成响马匪盗,趁着夜间潜伏出城,在天津卫城的上下游抢掠客商,有什么甚至还到了临清州。
什么天津卫本地百姓苦不堪言,赋税已经收到了万历四十年,经常有锦衣卫兵卒手持利刃闯入民家大肆抢掠搜刮,更有无数南来商户被抢劫后杀害,肚里塞上石头丢进海中,然后勾结倭寇,抢掠高丽和江南沿海,然后在天津卫销赃等等,的确是骇人听闻。
……
这类呈报也被各个刺探的衙门报到了各位大佬的案头去,万历皇帝看到之后都难得的有了精神,据说曾在御书房问过这样的话语:
“张伴伴,这个潘达和万稻第一次和王通相见,看到王通用度简朴,过十几天去看,王通裘服珍玩满室。大家吃惊询问,王通淡然说‘儿郎昨日去静海游猎所得’,朕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
张诚稍一琢磨就笑着回答说道:
“万岁爷,这是《世说新语》说祖逖的典故“祖车骑过江时,公私俭薄,无好服玩。王、庾诸公共就祖,忽见裘袍重叠,珍饰盈列。诸公怪问之,祖曰:「昨夜复南塘一出。」祖于时恒自使健儿鼓行劫钞,在事之人,亦容而不问”,王通在天津卫和潘达、万稻等人水火不容,那会有什么吃惊询问的事情。”
司礼监秉笔掌内廷枢要之事,博闻强记不次于内阁学士,张诚对这样的典故也是信手拈来,万历皇帝稍一琢磨,也是大笑:
“朕明白了,什么化妆成匪盗抢掠客商的事情,也用的是两晋的典故,这不就是说石崇吗?”
……
如今大明主事的不是天子和张诚,所以天子对京师沸沸扬扬的舆论有什么认识。没有什么作用。
言官清流们形成一致之后,加上京师士人的声援,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何况有心人还在背后推波助澜,更有利益受损的商户大肆鼓噪。
要知道,尽管海运、漕运还没有一船货物运进天津卫,京师和北直隶各处用的还是去年的存货,但价钱已经跌了二成不止。
方方面面的合力叠加,对王通的查办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各部衙门和内廷各监组成的队伍前往天津卫,原本用的名义是查案,既然有个“案”字,那就说明王通在天津卫所作的是种种不法勾当,要定罪拿问的。
不过各部人选尚在决定中的时候,孙大海又押送金花银进京,宫内收下银子后,慈圣太后李氏却说了一句话:
“王通那孩子在天津卫做了不少事,对错尚且不论,一来他没有私心,二来都是为了宫里的花销折腾,最少还有个苦劳……”
这句话迅速的从女官口中传到了宦官口中,然后迅速的传到了宫外方方面面的人耳中。
太后娘娘说了这话,大家马上是改了口风,原来说的查案,迅速变成了查办,这个“办”可就说不清楚结果了。
……
和往常一样,金花银进京的时候,王通那边也有信笺送到治安司手中。
南街锦衣卫百户李文远看了信之后,立刻去请顺天府通判吕万才和宫内的邹义前来相商。没曾想第一次邹义居然没到。
回报说是宫中事情太多,一时间走不开,可王通那边的事情也是紧急,李文远也顾不得那么多,又是派人催促,这次人才过来。
已经是三月初,振兴楼三人坐下,气氛却不如从前的那般轻松和气了,简单几样酒菜,谁也没有去动,李文远在上手沉声说道:
“王大人那边来了消息,李某这边该办的会立刻去办,还有不少需要二位大人这边动手,给李某一个时限吧,就让大海在京师等着,到时候快马回天津卫。”
吕万才点点头,邹义却没什么反应在那里沉吟这不说话,等到那两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才开口说道:
“咱家这边不如以往,御马监孙海那边的人嚣张横行,想要打听个什么事情也不容易,宫内这边实在是难办。”
李文远和吕万才一愣,李文远脸色顿时沉下来。吕万才“刷”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猛地摇了几下,邹义左右看看,咳嗽了声起身说道:
“宫内还有事,咱家先回去,改日再叙吧!”
李文远脸上变色,猛地站起,吕万才却用手中的折扇拦住,开口悠然说道:
“邹公公且慢走,兄弟有几句话要说。”
邹义看了看吕万才,点头沉默着又是坐下。吕万才抱拳拱手,笑着说道:
“大家相熟多年,吕某话说的有些直,还望莫怪,邹公公,你将来的荣华富贵在谁身上?”
邹义抬眼看过去,吕万才脸上却带着笑容,继续说道:
“是圣上吗,或是张公公?邹公公,若无天津卫的王大人,你以为被人抓到把柄之后,张公公还会让你办这个治安司的差事吗?邹公公或许以为治安司如今和那东厂、锦衣卫一般,在京师自成体系,不需要王大人照顾,要吕某说,那是王大人在天津卫顶着,内廷外朝,官员士子的都在盯着天津卫,若是王大人那边亏了,一切散了,你以为咱们这收人钱,查人短的勾当能做多久,连天子宠臣都被拿下,你我又算什么,还能长久吗?”
这番话说的激烈,邹义下意识的反驳说道:
“这治安司已经成了陛下最贴心的耳目管家,如何不能长久?”
吕万才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冷笑,折扇合起在手心一敲,开口说道:
“王大人倒了,治安司这又是有权又是有钱的位置还能轮到你我,那孙海为何不做,看着邹公公一个没品级的罪人在这边顶着。”
话说的难听,无论公私,这都已经是得罪人之极,那边邹义脸色变幻,开始怒意横生,说到最后才全是惭愧惶恐神色。在那里呆了半响后,才低头抱拳说道:
“是邹某这边不知深浅了,邹某这就回宫去办,无论如何,三日后,肯定会给这边一个答复。”
吕万才这才收了脸上的冷笑,也起身抱拳陪罪说道:
“方才言语得罪,还望邹公公莫要见怪才是。”
邹义情绪转的颇快,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在那里笑着摆摆手,自嘲道:
“咱家自觉事情看得明白,却在这等小处上屡屡犯错,成不得大事,当不得大任啊!”
李文远神色没什么变化,看到双方坐下,又是继续说道:
“这次去天津卫查办的差事,朝中各位大人都有交待,首辅张阁老交待的是‘秉公查办’,兵部尚书张大人交待的是‘严查’,而户部尚书马自强交待的却是‘细查’,也不知道为何如此?”
吕万才摇头笑笑,开口说道:
“吕某这边接触的人杂,有人听游七说过,张阁老和自家幕僚偶有提及,除却田赋外,的确另有一番天地,可牵扯太多无人敢碰,天津卫有人胡为,却是打开了几分局面,今后也好做些,这话只是传闻却不知道真假。”
邹义点点头,也跟着说道:
“张公公那边说过,王通这次被言官清流攻讦,就是碰在了盐上,可这次闹到这个地步,凭那些言官清流的本事,却做不到这般,背后肯定是有人推手唆使,要是能查出这人是谁来……”
李文远皱着眉头摆摆手,开口说道:
“这些事都是后话,先把王大人交办的做好,秦馆宋姑娘那边也要尽快知会……”
三百六十
“查办王某的队伍两日后到天津。”
王通在马上接到了一名兵卒的传信。他看了看手中的纸条,然后笑着塞进马鞍边上的袋子里。
春光正好,王通领着一行人走在海河边上,从前都是人踩踏出的道路,行走颇为艰难,现在已经把道路铺好,车马走在上面都比从前方便太多。
这次跟着王通的亲卫和往日不太一样,历韬、孙鑫和李虎头三人骑马跟在身边,再往后却是从虎威武馆带到天津卫来的那些少年。
虎威武馆出来的少年,在京师的陈思宝已经得了个守备的官职,据说回到宣府的人中已经有几个做到实缺的千总,带兵镇守了,其余在蓟镇和京师的也都很受重用,一来大家都听到过传闻,京师那虎威武馆是和天子一起练的,二来这些少年的确学了真本事,搏杀技艺,行军布阵,队列军纪都是熟悉,用起来方便,所以不是提升就是重用。
跟着来到天津卫的这几个少年。特别是历韬、孙鑫和李虎头三人,在武馆中表现最为优异,教习们多次夸奖。
在王通手下,几个人的地位只能说是一般,倒不是王通不提拔,而是王通自己才是个千户,能给手下人的位置也的确有限。
到现在历韬、孙鑫才是个百户,李虎头不过是个总旗而已,而且除却李虎头之外,其他几位少年整日都在营中训练,和王通也不如从前那么亲密。
不过王通也有个习惯,就是有什事,有些营官未必告诉,但却一定会通知这几个少年,也算是一种培养。
听到王通念完手中的纸条,身后的历韬犹豫了下,开口问道:
“王大哥,京师那边来的那么快?”
不是公务时候,这些少年们称呼王通为“王大哥”,这也是一种特殊,也是王通所表示的亲近,王通摇摇头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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