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里王通的各项规程从皇帝的伴当太监张诚那边送了出来,掌印太监冯保那边还好,这东西到了内阁这边立刻就炸了锅。
此时的内阁不光是大学士,有两位尚书也赶了过来,刚才厉声指责的,就是礼部尚书万士和。
礼部名义上为六部第一,担任尚书的大臣资格都很老,而且礼部所管,这尚书往往是士林名望,儒学的名家。
万士和就是京师出名的道学先生,以风骨刚硬著称,他现在就站在那里逼视着坐在上首的一人。
那人浓密的大胡子,面无表情的坐在主位,太岳就是当朝太师,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号,王通的计划书很简单,说为了让皇帝全身心的锻炼在其中,请宫里把护卫的工作尽可能做到暗处,同时做好保密。
为了掩人耳目,皇帝练习的地方对外则称之为武馆,名字比较俗气,唤作虎威武馆,的确是京师中最为普通的名号。
保密归保密,在太后的示意下,王通的计划被传给了京师中所有身份足够知道这件事的人,人数不超过一百人。
当然,坐在这里的人,都在这百人之列。
“正德天子在皇城之外设豹房,嘉靖朝天子又在西苑炼丹修道,皇上十四岁的年纪,居然在皇城外设了个武馆,真真荒唐之极,每日被奸佞小人诱骗去做那荒唐无稽的举动,朝廷怎么办,这天下又怎么办!”
“思翁,当今圣明天子,怎么会有那么不堪的局面,再说,皇上不过是下午去活动活动身体,上午还要上朝议事,还要听张阁老的讲课,又怎么会沉溺在小道之中呢,思翁未免过虑了。”
一名坐在张居正右首的中年人看局面尴尬连忙出声解释了几句,万士和字思节,他资格老年纪大,年纪小点身份差些的称呼为思翁。
劝说的中年人身上也是大红袍服,看来也是内阁大学士之一,刚说句话,礼部尚书万士和还没开口,白发苍苍的吏部尚书王国光却开口了,他指着这中年人喝道:“申瑶泉,你身为阁臣,难道不知道劝谏圣上,难道你这大学士的职位,就只是让你在内阁抄录誊写吗?”
内阁大学士申时行号瑶泉,是内阁首辅张居正的忠实党徒,人称“内阁书办”,比喻他从无自己的主张,事事听从张居正。
被王国光这么一说,申时行的脸猛地涨红,一直沉默的张居正这才开口说道:“诸公,何必说的如此,皇上不过是寻处地方打熬下身体,往小了说,让身体壮健,往大了说,也是修习武事……”
“荒谬,整日被些舞枪弄棒的武夫围着,大了会变成什么摸样,太岳兄,天家无小事啊,皇上这时候的喜好,过几年可就要影响国策,不能不认真仔细,我等愿意联名上奏,劝谏天子。”
张居正摇摇头,沉声说道:“有宫外良家子弟陪着演练,总比整日在宫内与阉人为伴要好,先帝龙体不健,英年早衰,想让皇上身体健壮些,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良家子,只会操持武事的良家子,我看和那些阉人也没什么分别!!”
听到是太后的意思,礼部尚书万士和冷哼了一声,可反驳的言语中却不提及此事对错了,什么事可以讲风骨,什么不能讲,他们心中可是有数,太后的意思,那就是司礼监、内阁以及宫内的贵人们达成了一致,再去体现风骨,那滔天大祸也就来了。
张居正似乎不太想多说话,边上一名大学士笑着站起说道:“诸公也不必如此激愤,百名良家子弟,大家家中年龄差不多的孩子都可以送进去,从小和皇上是个玩伴,对将来也大有益处啊!
“张四维,你要愿意尽可以让你家子弟去,书香门第的孩子做这样的卑贱事,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吏部尚书王国光冷哼着站起,与礼部尚书万士和一同拂袖而去,张四维尴尬的笑笑,转头望向首辅张居正。
等到这两个人走出房门,方才被辱骂的申时行立刻转向端坐的张居正,恼怒急切的说道:“阁老,这……”
张居正笑着摆摆手,淡然说道:“京师瞒不住什么事情,陛下在宫外那劳什子武馆操练,早晚要传扬开,万士和与王国光士林名望,清流的领袖,若是不做这番姿态来,也担心今后被人斥骂。”
“若没有阁老,万士和和王国光早就致仕闲居,今日间……”
申时行不忿,继续说话,不过说了一半就看到张居正的脸色变化,立刻不敢多言,张居正叹了口气,起身说道:“把能拟票报进宫里的,都尽快的安排整理下,不要耽误了工夫,内外都要过年的。”
边上的张四维凑趣笑着说道:“下官记得前朝和嘉靖朝的时候,每到年关左近,阁老们就愁着国库的亏空怎么去和司礼监销合,可阁老执政以来,府库充盈,户部昨日报上的文书,国库今年差不多结余八十五万两银子,这年好过不少啊!”
这话说的是实情,可也是颂扬张居正的掌控有方,内阁诸人一时间都说了几句,内阁首辅张居正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过了会,正在翻看文告的张居正突然出声说道:“又有御史参劾王国光任用私人,败坏吏治,这次就不要压下了,递送到司礼监去处置吧。”
众人一愣,申时行脸上却露出喜色,连忙躬身答应。
五十二
腊月二十九这日,圈定那些地方的人家已经开始搬迁了,虽说这时候真不是搬家的好时节,可却没有什么人有怨言。
每家给的补偿银子差不多是房价加上搬迁费用的三倍,而且没有一点的克扣,这笔钱足可以让人找到租住的房子过个好年,然后拿着多出来的钱做个小生意什么的。
更别说这还是皇家办的差事,银子给的足了,有这么大来头,谁还有什么不愿意的,都是乐呵呵的搬家。
来这边主持这些事的就是邹义,他上午过来的时候,满脸笑容的对王通说,自己因为这么快就把拆迁的事情办妥,并且其中没有麻烦和波折,被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点名褒奖,认为忠心有能,是可造之材。
基本上在宫内得了这个评语,那进司礼监做个随堂太监,或者在其他监司衙门做个首领太监,最起码也能有这般前程了。
能有这样的好处,都是王通在那天恳切细致的建议,邹义越发不敢小看王通,谈话交往再没有什么教育讲述的态度,而诚恳的平辈论交。
“若没有兄弟的一席话,怕是动手一拆,回宫就要获罪,训斥挨板子都算运气好,今后诸事,还要请王兄弟多多指教才是!”
邹义在内宅无人时候,起身抱拳诚恳的说道,王通笑着回答:“你我兄弟二人这么客气就生分了,今后哥哥还要在这里主持,还要请邹大哥多多照顾才是。”
邹义正要进一步说话,内宅正门响动,有一人粗声在外喊道:“王大人,东西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王通连忙笑着告辞,说自己有急事要办,今日就怠慢了,邹义自然不会说什么,两个人一同出门,看着王通和两名伙计还有一辆装满东西的马车朝着南边而去。
邹义禁不住纳闷,这大过年的,又有着“武馆”的筹建,带着人和东西出去干什么呢?
美味馆有一辆大车,赶车养马的活计都是马三标来做,这次的两个伙计也有他一个,马三标和王通的关系比那单纯的主仆关系又要亲近不少,加上马三标的粗豪性子,一路上说个不停:“王大人,三标从前也就是年底能吃肉喝酒,自从回来跟着你,每天都吃的嘴里流油,日子舒服的很。”
边上的伙计外号小石头,听了这个直接嗤笑道:“老爷,三哥吃肉可真不少,红烧肉一人一顿能吃四碗,昨日让灶上给他拌点菜心,说吃的油腻,要刮刮油!”
“就你小子话多,你吃的少吗,哪次不是你来我这边抢!”
一帮人嘻嘻哈哈的,腊月二十六之后店里的人就开始回家过年,留在店里的王通也不亏待,不少材料都拿出来用掉,随便伙计们吃。
马三标扯扯手上的缰绳,收了笑容却有些感慨的说道:“不是王兄弟你,那里过得上这样的日子,俺娘苦了半辈子的人,俺回来之后,这些日子笑的时候比俺爹死后这些年笑的都多,人也胖了点,三标是个粗人,啥也不懂,可王兄弟……不……王大人对俺家这么好,让三标干啥也行啊!”
王通笑笑,马寡妇母子二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给他们的恩惠尽管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他们却已经是滔天之恩,自然感怀深重,心中这么想,口中却说道:“三标,不要谢我,对马婶多尽尽孝心,这比什么都强。”
话音未落,目的地却已经到了,一破破烂烂的宅院出现在眼前,皇城之南都是平民百姓的住处。
平民百姓之中富裕小康的毕竟是少数,南街算是难得的整装地方,有几十家商户撑着场面,走出南街之后,明显能看到街道边上建筑的破败和陈旧。
让马车停下,王通走到那宅院门前拍门,不多时就有人出来应门,却是个八九岁的男孩,黑黑瘦瘦的。
尽管瘦小,衣服也破旧,但紧身打扮手里拿着根木棍,瞪着王通说道:“俺爹说,今年的账还不了了,明年结了饷银就给,俺们李家说话算话!!”
豆丁一样的小孩子,说话却这般的硬气,听在大家耳中却只觉得可爱和好笑,马三标绷不住,笑出声来。
那小孩被人一笑顿时火大,从门里一下子蹦出来,拿着棍子指着马三标喝道:“笑什么,再笑小爷一棍子打翻了你!”
还真比说,这小豆丁的架势摆的颇有样子,可马三标一粗豪大汉又怎么会怕这个,反倒觉得更有意思,笑的声音更大。
小豆丁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大喝一声,向前跳过去,按说小孩子的打闹不痛不痒,不过更增笑谈。
可这孩子手中的棍子却不是乱挥,居然直接借着力量朝着马三标的大腿根戳了过去,尽管力量不会太大,可要是戳中,剧痛不说,怕是直接就要歪倒在地。
不过马三标也不含糊,看着不好,居然直接向后跳了起来,一下站到了大车上,小孩子身手出色,马三标则是矫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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