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知会了分守天津参将孙志彬,兹事体大,孙志彬也不敢怠慢,一边调动兵马,一边去火器官坊那边弄出了六门将军炮,一并拉到了海边。
反正能靠岸的地方就那么几处,都是荒滩,火炮摆好,骑兵做好预备,你尽管靠上来就是了。
岸上鸡飞狗跳的预备,陈璘派来的那艘船队似乎也知道会引起惊动,也没有先急着靠岸,先派人乘坐小艇过来,是水师的一个把总,拿着关防文书上岸知会,这才让岸上一干人等松了口气。
但那个至今还未被正式承认的“海河巡检”汤山却比旁人露出了更多的警惕。在王通系统内一直很谨慎小心的他,破例亲口向王通请求,说万万不能大意。
当年红毛番人在澳门上岸说借一牛皮大小的地方歇息,上岸后却把牛皮裁剪成细条,然后扩了好大一块地方去,这个欺诈的行为海上人都还记得清楚。
陈璘派来的那些人倒是无所谓,只是感叹要是天下间都和天津卫一样小心谨慎的话,还用担心什么倭寇吗?
虎威军出动了三营的士兵,陈璘这个船队的每艘船两侧都被挂上了纵火船,稍有不对,在船上的士兵可以动手镇压,纵火船也可以点火烧船,这也是万无一失的法子。
做好了这些,汤山才同意外面这几艘海船进港,旁人都觉得汤山小心太过,没想到王通却当即给汤山提拔了个小旗。
如今手下管着不少人,可身份依旧是锦衣卫兵卒的有不少,管着船头香劳力的潘明和这海河边的汤山,如今汤山却是上去了一步。
……
天津卫这边派船去海上和陈璘这个船队说明规矩,回程的时候还是带下了一个人,一个满脸大胡子的铁匠。
船上的葡萄牙人中,有士官,也有作坊主,身份地位什么的比这个铁匠高的不少,可这一路上,船上的明国官兵对这位大胡子铁匠都客气的很,饮食住宿上的待遇也好很多,对待其他人则是恶语相向。
大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样,远远看着。似乎这位铁匠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得到这么好的待遇。
观察航向和体会逐渐变冷的温度,大家都知道这次是来到了明国的北方,可这个铁匠不过是从本土来到东方淘金的寻常人,为什么会被这样特殊的对待。
……
“巴蒙德师傅,好久不见了,您的身体好吗?”
王通笑着抱拳说道,他的面前是满脸愕然的大胡子铁匠,那个在澳门教给他打铁的铁匠,算是他第一个老师。
巴蒙德用手用力的揉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看已经成熟许多的王通,颤声开口问道:
“你是小王通,就是那个缠着我学打铁的小王通?”
他说的是带着广东口音的官话,他这掺杂着广东和葡萄牙口音的官话颇为生硬,跟在王通身后的几个亲兵忍不住就要笑,却被孙大海回头恶狠狠的瞪了眼,各个捂住了嘴。
王通含笑点点头,伸手从身侧的枪套中掏出了那杆短铳,一看到这短铳,巴蒙德什么疑虑都去了,向前走了几步,猛地搂住王通,大声的说道:
“小王通长大了,小王通长大了。”
巴蒙德这个白人大汉突然的动作吓了王通身后的亲卫一跳。最前排的几个人刀都已经抽出,王通被巴蒙德抱住,吃力的伸出手在背后摆了摆,这才阻住了手下的动作。
“我一路上一直在想,为什么要带我过来,看到你我才明白。”
王通脸上带着笑,这个铁匠巴蒙德是让他感觉到亲切的人,和他父亲去澳门那段时光是在这个时代最美好的日子,巴蒙德在澳门帮了他很大的忙,是那段美好时光的重要构成。
拥抱了一下,大手在王通后背和肩膀重重拍打了几下。巴蒙德后退一步上下仔细打量王通,赞叹说道:
“小王通现在也是大人物了,王大人怎么样,也升官了吗,看你的样子,应该比知县老爷的官要大了。”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在王通面前提起王力的名字,因为王力当年身份低微,没什么人记得他的存在,也谈不上什么交道,听到巴蒙德说起,王通脸色一暗,郑重的说道:
“家父已经亡故……”
听到这个说法,巴蒙德愣了愣,随即又是伸手拍王通的肩膀,叹气说道:
“不要太难过了,王大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也会高兴的。”
“巴蒙德师傅,为了迎接你的到来,我这边早就预备好了酒宴,一起走吧!!”
看着王通和巴蒙德说说笑笑的上了马车,身后的亲信头目都面面相觑,他们第一次看到王通这个模样,实在是稀罕。
一方面觉得奇怪,一方面却觉得这位少年老爷更多了几分亲切感。
……
“不要乱走,去那边的帐篷中脱下你们的衣服,然后用水冲洗下出来,会有给人给你们换洗的衣服!”
广东来的船队停在木场更向西的地方,船上人都来上了岸,有通译在那里大声的喊话,在士兵们的冷眼注视下,这些从澳门来的葡萄牙人忐忑不安的走进帐篷换下衣服。
光着身子走出,有人递过水桶,水桶里有气味奇怪的水,用这个水冲洗一遍,再用温水冲洗,然后找块干布擦了身子,那边有预备好的干净衣服。穿上之后,又被带到一个临时圈起的院子中。
“回大人的话,郎中都已经请来了,等这些番人洗完了之后,就给他们挨个诊治,要是有病的就立刻单独安排住处。”
听着亲兵的禀报,王通点点头,这种法子还是汤山说的,怕这些洋人带来邪气,虽然迷信,不过道理却是预防免疫的一套,王通自然采用,好在巴蒙德的身体壮健,倒是不必担心什么问题。
天气有些冷了,岸上正在换衣洗澡的洋人各个冻的蹦跳,王通搀扶着俞大猷走到岸边的那艘葡萄牙炮船前,老将听说后一定要过来看看,边上跟着此次带队的广东水师千总,出声介绍说道:
“这炮船模样和咱们广船差不多,番人叫什么盖伦,却不知什么意思。”
这船的形状不像是福船那般方头方脑,船是尖头,三桅,帆缆密布,看着好像是蛛网一般,不远处停靠的广船则没这么多缆绳。
大小这艘三桅的盖伦船最大,不过最吸引王通和俞大猷目光的是岸边那一侧船身上开的十几个窗口,窗板都是打开,露出了里面黑黝黝的炮口,这一艘船的炮数就和海河岸边的炮台差不多数量了……
四百一十一
“老大人,这船是番人用来海上运货的。据说要在几万里之外的东边运来金银,然后在咱们大明和南洋换成丝绸、瓷器和香料,然后再运回本土,这一来一去差不多要一年的功夫。”
广东、福建那边官军将领,都把俞大猷当成军神一般的看待,那位广东水师的千总没想到来到天津卫居然能看到俞大猷,所谓俞龙戚虎,俞大猷的地位还在戚继光之前,这千总激动非常,恭敬殷勤到了极点。
从甲板处走入下面的舱室,能看到一门门在炮座上的火炮,炮座两端有粗大绳索和窗口两边木框相连,这是开炮后止住火炮的后座用。
“下面还有两层,第二层也有火炮放置,第三层则全是货物,三层舱室除了给水手居住的地方之外,都是放置货物和食物饮水。”
这千总倒未必知识丰富到这个地步,想来几个月来在船上了解了不少东西,王通听的聚精会神。
按照他的判断,这样的船只应该就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船型了,欧洲的白人就是靠它远涉重洋。征服一个个国家和民族。
俞大猷似乎没有在听那千总的介绍,从在船边的时候就有些入神,走进这第一层的舱室之后,看到那些大炮,就走上前去抚摸着炮身。
那千总说了几句,话题不知道怎么转到了进入澳门,说起自家军队和主将的表现,又是在崇敬多时的俞大猷面前,这千总眉飞色舞的讲道:
“前一日,陈大人先让咱们的船扮成渔船商船进了澳门,到了动手的那一日,号令发出,立刻把那些番人吓住了……”
“不管海上陆上,真要打起来还是要堂堂之阵,靠着强弱分胜负,要是拉出来海上对战,广东水师能行吗?”
正说的兴高采烈间,俞大猷低头看着火炮打岔说了这么一句,那千总顿时停住,支吾了两句,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大话。
“打不过,打不过,只能用火船靠近了烧,可对方这么多炮能让你靠过来?对方是软帆,海风鼓荡起来,比你跑的也快,到时候怕是跳帮都来不及。就被轰下去了。”
俞大猷莫名的言辞激烈起来,那千总头低着也不敢回嘴,俞大猷所说的句句都是事情,陈璘也曾讲过类似的话。
软帆,听俞大猷说,王通才想起上船时看到这洋船的桅杆上挂着的是用帆布为材料的船帆,而广船和福船上的帆则是用类似凉席的材料制成,他不太懂船,可按照基础知识来说,软帆的面积大,似乎受风的面积也大,估计顺风的时候速度会更快。
“番人舰船火炮如此犀利,大明水师如何能够抵挡,朝廷又不愿意多花一文钱在海上……”
俞大猷手拍在炮身上,声音渐渐颤抖嘶哑,到最后就是在不住念叨着:
“如何做,如何做……”
俞大猷弘治十六年生人,如今已经是七十五岁的年纪,人年纪大了,身体和精神已经受不了太大的冲击,念叨几句。身子就朝着一边倒去,好在那千总和王通就在身旁,他们倒是手脚利落,连忙上前把人扶住。
王通连忙喊来卫兵,众人在船舱中找了一块木板把老人放在上面,小心翼翼的抬了出去,被这件事一闹,王通也没了继续看的心情,也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出去之后,老人嘴里一直在低声的嘟囔‘如何做’,热泪纵横,王通有些糊涂,跟着一起下了船,招呼马车开过来,就近先找个郎中看看。
王通站在岸边看着马车远去,突然心有所感,回头看去,正看到那艘葡萄牙人的船,这条船比起那些千料以上的福船还大,那黑黝黝的炮口更是说明强大的火力,这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海上武器了。
正感慨间,王通突然醒悟过来,这船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