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这间宅院,出门几步,推官吕万才靠近了低声说道:“不瞒王大人,何金银目前看不过是个开赌场诈财的恶徒,兼放个印子钱。这些兵刃除非有心做文章,不然也算不得什么?”
王通点点头,脚步却没停,吕万才就好像是个师爷一样小步跟着又低声说道:“在下做推官快十年,这四五年间,京师各处报上来的案子,放高利贷收利钱诈财的案子。不少背后隐约有这三阳教的影子,但都被压下去了……刚才在茶馆那边听下面的衙役报上来的,加上查抄出来的东西,差不多八千多两。”
的确是巨款,王通愣了下,吕万才说到这时候明显有了犹疑,看了看声色不动的王通,咬咬牙又跟了上去说道:“何金银只是个小卒子,他这边两年就能折腾这么多银子,京师各处恐怕不止这一个何金银,那又是多少银钱的流水,在下冒杀头的风险和大人说几句,这等不拜正神的道门,糊弄些村夫愚妇,弄点银子这个不稀奇,只是赤裸裸的放出人来抓钱,又是这么大笔的……”
王通停下脚步,他心里被推官吕万才也说得惊心,可此时却没什么应对的法子,只得低声说道:“这等事吕兄和王某说,王某心中记下。可现如今王某不过是个总旗,又能做什么……”
说到这里,王通顿了下又说道:“既然如今顺天府开始彻查,王某有机会在张公公那边用用力,让这个彻查继续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接着沉默前行,阴差阳错的被牵扯进漩涡之中,任谁也不会觉得高兴,可已经身不由己了。
回到住的宅院,王通手下的三个小旗和王四、李贵两个顺天府的班头都在。这些人都满脸的兴奋,在宅院的地面上放着四个大箱笼,一见王通进来,孙大海就兴冲冲的凑过来说道:“大人,赌坊下面差不多有六千两,一千两被收去充公,刚才兄弟们把剩下的银子都从地窖里捡出来装在箱笼里弄回来了,发了,咱们发财了!”
……
快要天黑的时候,紫禁城中,直殿监胡公公的住处,一个尖细声音幽幽说道:“胡公公,你积存下来的银子,都会一分不少的转给你在山西辽州那个兄弟,你那两个侄儿今年六月都能进山西盐运司做个查缉的巡检……这次事情闹得大了,胡公公你得全担下来,但也不白死不是……”
……
当晚二更时分,伺候胡公公的小宦官发现了吊在梁上的尸体,账本之类的散落一地,胡公公上吊自杀了。
七十八
“太后娘娘,昨日东厂送来的日报上,有说宫外的三阳教贼人勾结地方匪类,放账收租逼死人命的消息,顺天府正在彻查……”
在紫禁城中慈圣太后李氏居住的屋中,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淡然的禀报说道,他尽管掌着司礼监和东厂,是内官之首。可实际上冯保却很超脱,他来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更多的好像在闲谈。
太后李氏的态度也和对其他人不太一样,听到这个,李氏琢磨了下,反问道:“三阳教,咱们宫里的人是不是有些信的。”
冯保点点头,这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位女官,低声通报道:“娘娘,陛下来给娘娘请安了。”
太后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外面一声声通报,冯保在边上笑着说道:“万岁爷这几天兴奋的很,就琢磨着宫外的那个武馆呢。”
李氏也是点点头,接口说道:“毕竟不是在宫内,各项的安排一定要妥帖,身子练好些,就不用跟先帝爷一样,这也是大明江山的根本。”
“请娘娘放心,东厂、锦衣卫还有御马监的兵马都做了防护,王通也的确是个用心办事,懂得分寸的角色,一切没有纰漏。”
两人正谈话,万历皇帝兴冲冲的跑了进来,他腿脚不利索,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绊倒,吓得两边的宫女连忙去扶。
张诚低眉顺眼的跟在后面,见状也吓了一跳,连声叫道:“万岁爷可要小心点,别摔着……”
万历皇帝站直了刚要笑着说话,却看到了边上站着的冯保,冯保已经在那里行了参见的大礼,可万历皇帝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他自小和冯保一起,对矜持严肃的冯保心里始终有畏惧,万历皇帝站在那里点点头,拿起架子说道:“大伴起来吧,不必这么多礼。”
冯保站起之后,万历皇帝才给慈圣太后李氏跪下,恭恭敬敬的请安问好。本来想要亲热的和母亲凑凑近乎,说些体己的话语,可现在只能走这种正式的礼仪了。
“皇上,过几天你就要去那武馆了,到时候可不要嫌辛苦。”
“回母后的话,皇儿一定把个子练的高高大大的,我和张诚都吩咐过了,在那里除了王通之外,没人知道皇儿的身份……”
他这边说的兴高采烈,太后李氏和冯保对视一眼,都有笑意,做的那些安排自然没必要让皇帝知道,扫了他的兴头,当下慈圣太后李氏又温声问道:“陈太后那边去过了吗?”
万历登基以后,被称为皇太后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亲生母亲慈圣太后李氏,还有一个则是隆庆皇帝的皇后仁圣太后陈氏,陈氏体弱多病,但对李氏和万历一直非常好,万历皇帝也非常孝敬。
“这就要去的,那儿臣先过去,晚上再过来问候母后。”
按照往日规矩,一名年长的女官恭谨的带着万历皇帝离开,而张诚却留下来,皇帝年幼,陈太后体弱,向来以有能著称的李太后主动的参与到很多政务之中,和冯保、张居正组成了实际上大明权力最顶点的三驾马车。
每日里,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和秉笔太监张诚都要过来报备朝中和天下的大事,李太后大多是静听,偶尔才发表意见。
“昨日司礼监的随堂太监田安说自己的身体虚弱,需要调养,求去神宫监养老。”
张诚神色淡淡的禀报道,做到这个位置的人都知道进退,张诚当着众人的面说了那样的重话,如果田安自己再不求退的话,有的是狠辣手段料理。在司礼监的个置上,想让人寻个错处出来不要太容易。
太后李氏听到之后,也是司空平常的说道:“那就安排在那里就是了,补谁上去,就按照冯保的意思来吧!”
他二人一起躬身。在这时,外面又有宫女通传道:“太后娘娘,潞王爷的伴当林公公求见,说是要跟娘娘请罪。”
太后李氏满脸疑问的看着冯保和张诚两人,冯保也诧异的摇摇头,张诚心中大概明白是何等事,不过也摇了摇头。
李氏应允了,不多时女官领着人到了门口,这林公公一到屋门,立刻是涕泪交流的跪在地上,用膝盖一步步的爬了过去。
距离慈圣太后几步远的地方,这林公公就不再前行,磕头哭着说道:“老奴犯了大罪……”
才说了半句,慈圣太后李氏的眉头已经皱起,忍不住打断道:“先说说什么事,林书禄你也是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差,怎么这么失态!!”
那林书禄又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抽泣着说道:“奴才的义子胡大全,就是在直殿监做主事的那个,一直是贪财无度。奴才教训过几次,本以为他改正,没想到他竟然勾结宫外的恶徒,放账设局,逼死良民,做下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边上的张诚一直是低着头,听到林书禄这么说,忍不住微微抬头瞥了眼边上的太后和冯保,两个人都听得很仔细,张诚嘴动了动,但还是低下了头。
“昨夜直殿监值夜的来报信,说胡大全上吊自杀,当差的人过去查验,在屋中发现了账册,都是一笔笔和宫内的往来,奴才失于管教,居然让他做出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奴才有罪,奴才有罪,请娘娘责罚!!”
屋中安静了一下,太后李氏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脸上都没什么波动,李太后看了眼冯保。冯保微躬身,开口说道:“娘娘也是知道,宫里的奴才们身子残了,对这财帛之事难免看得重些,放账收租这个也不稀奇。”
冯保说的乃是实情,张诚也只能是躬身符合,李太后点点头,淡然说道:“在裕王府的时候就是这般,哀家也知道些,顺天府在外面查案,顺藤摸瓜的牵扯到这胡大全了,林书禄你知道错就是好的,今后对手下人要多约束约束,不要弄的太过火,冯保、张诚,你们可知道了?”
那边躬身答应,李太后却又问道:“林书禄,这些年你恭谨奉承,做事也算妥当,现如今司礼监空出个随堂太监的位置,你可以愿意去做。”
内阁出缺,需要人补进,司礼监出缺,意义等同于此,这等于是关乎天下的大政,却在这小小屋中说起。
冯保依旧神色不变,张诚却浑身震了下,李太后这么说,林书禄却也是偷眼抬头看了看站着的几个人,却又是磕头下去,泣声说道:“奴才叩谢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可奴才舍不得潞王小主子,请太后娘娘再赏个恩典,让奴才伺候潞王小主子一生一世。”
驳回了太后娘娘的封赏,张诚在边上松了口气,可李太后却面上露出欣赏的神情,缓缓点点头,缓声说道:“潞王年纪还小,哀家舍不得他去就藩,林书禄你这么勤勉忠心,到时候会有你的好处,至于那胡大全,也不是你的错处,今后谨慎些就罢了!”
李太后说完之后转向冯保吩咐道:“告诉顺天府不要查了,也约束下宫里的人,莫要伤了宫里的体面。”
对于李太后这等层级上的人来说,胡大全放高利贷赚到的银子,他的自杀,还有宫外那些人命,都是不起眼的小事而已。
……
太后娘娘的旨意,又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冯公公关注,在太后娘娘说出这句话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发到了顺天府。
府尹黄森和府丞陈致中已经有些麻木了,也不知道小小的谋财设局逼死人命的案子为什么牵扯到这么多人关注。
他们现在也懒得关心,既然上面有意思,那就照办即可,至于推官吕万才,府尹和府丞也暂时不理会了,免得到时候又有变化,让自己灰头土脸。
相比于府尹和府丞的麻木,推官吕万才刚刚才意气风发。一来这个旨意,整个人又跌进了冰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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