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脸色阴沉了下来,冯保又将弯曲的手指一个个张开,开口说道:
“豹房设在宫外,武宗皇帝在那里玩乐,可也有人说他是在那里和官兵操练,这和虎威武馆有什么区别,第二桩,治安司侦缉各处,听闻宫内、东厂、锦衣卫也在其侦缉刺探之列,武宗皇帝时候刘瑾建内行厂,监视东厂、西厂、锦衣卫以及各处,治安司还比这个多了一个收取钱财的勾当,第三桩,天津卫兴海贸,运河上设卡收取厘金,这个不知道要损害多少东南豪族和士子家族的钱财,这和武宗皇帝时候的兴海贸,官绅纳税又有什么区别,第四桩,武宗皇帝亲信钱宁、江彬,万岁爷对你甚至比对潞王还要亲信,第五桩,另立虎威军,编练强兵,这和武宗皇帝时,江彬收取武将边兵集于京师,编练一支强兵,有什么区别你看看,咱家说的这些,能不能对的上。”
王通盯着冯保,冯保笑吟吟的端起身边的茶水抿了一口,王通又是沉默了许久,才沉声开口说道:
“可陛下和王某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这些事,那个不是为了这江山社稷好,商贸大兴,为国库添了多少银子,若没有治安司,宫中三阳教这场大乱恐怕就要让社稷倾覆,若没有虎威军,怎么能在塞外有那么两场辉煌无比的大胜,若没有在天津卫的兴海贸,设卡收厘金,每年给宫中那一百二十五两金花银子用什么送进去,说王通是奸佞之臣,我这些年每日辛苦,操持公务,朝野对我攻讦不少,可有说我贪墨的吗,有说我荒淫的吗?这么比,太过荒唐!!!”
说到最后,王通声音已经抬高了起来,做这一番事业,难到不是为了这大明的江山社稷,不是为了万历皇帝,冯保居然和正德皇帝那时的一干人比,王通实在是忍不住愤怒,这愤怒一来是被这个比较,二来也是因为有些恐惧,很多东西在不知不觉的改变,难道自己做这些,也会让万历皇帝和自己走上正德皇帝以及臣下的那些命运。
“万岁爷在宫里过的也是无趣,他小心翼翼了五年,现如今才算是扬眉吐气,他临幸的嫔妃不过四五人,吃穿用度上也是平常,喜欢百姓的东西,这又有什么奢靡花费……”
冯保自言自语说了几句,随即摇摇头说道:
“你知道咱家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吗?”
六百四十九
不管冯保这个比较有什么用意,他今日所说的东西已经给王通足够的提醒,不要以为有天子的信任,不要以为自己做下了了不起的功业,就可以志得意满,以为荣华富贵就此一生,身边凶险密布,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王通深吸一口气,抱拳肃声说道:
“王通猜到一二,不过详情如何,还要请冯公公赐教!”
冯保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你这孩子赤诚,难得的不矫情虚饰,为何和你说这些,就是要你小心,不光是你小心,还要顾着万岁爷的小心,你做了这么多事,触碰了多少处的利益,得罪了多少人,现在你这边强势,万岁爷护着,这才压服四方,可万一呢?就怕这个万一啊!万一有非常之事,你若没有提防,你粉身碎骨,你以为万岁爷就不会摔到御花园的什么池塘中去吗?”
王通神色严肃的点点头,肃声说道:
“今后是要步步小心,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冯保这时才收起脸上的笑意,叹了口气说道:
“张太岳病死,咱家被逐出京师,张四维本以为占尽风流,却没想到天不给他,弄了个丁忧三年,这一代的人物也就这么散掉了。”
说到这里,冯保顿住,有些怅然的看着窗户,不知道是不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沉默了良久这才又开口说道:
“人死灯灭,人走茶凉,张太岳一死,一条鞭法也不会做的久,国库充盈还能保持个三年……最多也就是三年,张太岳一死,咱家也走了,蓟镇总兵戚继光还能做多久,他是张太岳提拔到这个位置上的,恐怕也是长远不了……”
一条鞭法的好坏,对于国库来讲,目前绝对大好的,可王通前些日子却恰好看到了这一条鞭法的不好处,不过这个就不必此时讲了,但蓟镇总兵官戚继光做不长久,这个王通却没有想到。
不过俞大猷已经去世,马芳老迈昏聩,戚继光再离开蓟镇的话,边镇名将只剩下李成梁一人,恐怕这边事也要败坏了。
“咱家在宫中的时候惶急不堪,整日里想见太后娘娘,想见万岁爷,谁也见不到,等灰心了,想明白了,离开京师,倒是明白了,咱家这么多年专权,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这大明江山社稷千秋万代,还是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还是前面多一些吧!”
冯保又是在那里感慨起来,王通自然不会和一个老人争论什么,只是听着冯保继续说道:
“一条鞭法被废,国库用度又是大急,朝中那些官十有八九琢磨着加税加赋,左右不会收到他们有功名的人身上,都是平头百姓吃亏,要是收的紧了,恐怕就要把民间逼出乱子来,戚继光从蓟镇离开,正中草原上的鞑虏下怀,古北口那次大捷让鞑虏们安分不少,他那一走,难道又要有乱子……内忧外患,让咱家怎么能放心去南京养老……”
自从王通过来之后,冯保一直是从容淡定的说话,说到这里却是激动起来,可也巧,外面不知道谁家鞭炮响起,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倒是将屋子中的话语声全都压了下去。
等鞭炮声停歇,一群孩子尖声哄笑,让屋中的气氛变得轻松不少,总算让人意识到,现在是万历十一年的大年初一,应该在家过年喜庆的日子。
经过这么一打岔,冯保激动的情绪也平复了下去,在那里自失的笑了笑,开口说道:
“已经不是司礼监的掌印了,却还是操这么多闲心,可笑,可笑……王通,你坐下,你坐下。”
方才冯保的激动和平复,到时让王通有些感慨,听到这话也是点头又是坐下,冯保开口说道:
“若没有你,方才那两件事搞不好就是大患,可有了你,却未必是大患了,你在天津卫经营得法,每年送到宫中一百二十五万两银子,你在天津卫每年剩下的,应该远远不止这个数目吧?”
王通摇头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冯保也不细问,只是说道:
“你在天津为所做,在天下间其他处也可以做,这样的地方若有几处,那一条鞭法废除国库缺少的银两,可以通过商税的手段补足,戚继光治军天下无双,可他也曾写信给张太岳夸赞过你,说你少年名将,前途无量,而且李虎头、历韬、孙鑫一干少年,都是将才,有你在,有虎威武馆一干人在,即便戚继光不在,你们也能顶上这些位置,咱家出京过了通州,想到了有你,这心中的焦虑也就没了。”
这么说,实际上是把王通和张居正和戚继光相提并论,尽管方才说了好多森然的言语,可王通听到这话还是心情激荡,起身抱拳施礼,肃然开口说道:
“冯公公过奖了,王通何德何能,怎么能当得起这样的评价。”
“当得起,当得起,事情都是一件件做下,如何当不起。”
冯保笑着说道,王通一直在看着冯保的神情,当年那种威势已经不见,倒是剩下了几分慈祥。
话说到这般,也不知道如何能继续下去,两人坐在那里沉默了会,冯保开口说道:
“不要再在天津卫耽搁了,快些去京师吧,世宗皇帝身边有陆炳,除却宫女作乱那件事之外,一切都还平安,现在万岁爷身边需要用你,你也早些过去吧!!”
说到这里,王通已经没什么心结,点头回答说道:
“冯公公说的是,我这边立刻准备去京师赴任,今日听冯公公的教诲,真是得益良多,这次去南京,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快开口,三江商行在河道上倒也有些办法。”
“咱家虽然被赶出京师,但还不至于潦倒到没有船可做的地步,咱家想在天津卫呆到开春,看看海上的风景,明日间今日咱们说的,咱家会整理一份文卷给你,你给万岁爷看完之后,就撕掉烧掉吧,留着也是麻烦。”
冯保说的很轻松,不过考虑的却颇为充分,和冯保这等人物私会,宫中不可能不去关注,王通陈述再有冯保的笔录,自然就能说的清楚。
外面鞭炮声已经响亮了起来,今日谈的太多,时候已经不早了,双方本就没什么私谊,话已至此,王通也就起身告辞。
冯保依旧是大太监的做派,坐在座位上点头,等王通走到了门口,冯保迟疑了下,还是开口说道:
“既然你来了,咱家有件事想要托付给你。”
王通转过身,开口说道:
“冯公公开口就是,只要是王通能办到的,就一定尽力去办。”
“友宁这孩子孝顺,这次宫里宽宏,咱家离开京师,友宁还是能在京师中做个太平富家翁,他却舍了富贵,送咱家去南京养老,咱家去南京,不是守南京的皇宫,就是去看守皇陵,他是跟不进去的,天津卫这里是个繁华的好地方,咱家想让他留在这边,让你来照看,太平过一辈子怎么样?”
冯友宁将近四十的人,却让不满二十的王通照顾,这说起来实在是好笑,不过,王通也知道,冯保也知道,宫内是不是宽宏,现在还看不出来,内廷外朝会不会继续对冯保清算,谁也说不准。
让冯友宁在天津卫居住,其实也有给王通来庇护的意思,王通犹豫了犹豫,那边冯保笑着说道:
“原本咱家想不到这桩,却是前段日子,张太岳府上的长随游七,因为贪墨主家银子被逐出了张府,游七被逐出后,隐姓埋名说是去湖广老家,旁人却不知道,他是假扮他人来到了天津卫,他早早的就把家安在这边。”
游七原来可以操纵大明官场,手上金银如山如海,那里用贪墨主家的银子,这么做,无非是给自己找个被赶出来的理由,趁早脱身罢了,冯保那时还掌控着东厂,自然能知道这个消息。
“咱家也是被那游七提醒了,现在友宁跟去南京能做什么,还是留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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