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姿态做的这么足,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方才韩刚所说的也证明这桩事或许不是有意的顶撞得罪,王通的话也颇有余地。
王通这般说话,这老宦官松了口气,还是笑着说道:
“小的韩太平,是这个混账孩子的叔爷爷,在御用监做事,现在担着里监把总。”
“韩公公这等身份,自称咱家就是,莫要称小的了,要不然传到宫中,还不知道如何说我王通呢,韩公公认识我?我看韩公公可面生啊!”
御用监里监把总,御用监在内廷各衙门中排在很靠前的位置,管着宫中各色用度,器物制造,是最有油水的衙门之一,从冯保兼着御用监掌印太监这件事就能看出这衙门有什么位置了,御用监照例有一名掌印太监,在之下有两名把总,里监把总和外监把总,名字唤作把总,也是少监的职司了,权重的很。
也怪不得韩刚如此的牛气,觉得自家靠山一来,连个锦衣卫指挥同知都要让路,细看下来,这韩太平的相貌与韩刚还真是像,这叔爷估计是真亲戚,而不是什么攀上的干亲。
听王通这么问,韩太平迟疑了下,低声说道:
“王大人,咱家在那晚上被派到御膳房盯着,天亮的时候跟您和那位爷送过羊肉汤和面饼小菜。”
话说的隐晦,王通却明白了,外面如何传言不去说,宫中对三阳教作乱的事情却下了封口令,不得在外面乱说,但点出羊肉汤这桩事,说明这宦官应在郑贵妃的住所那边看到过王通。
原来还有这般缘分,王通笑着点点头,开口说道:
“怪不得韩公公认得我,这韩刚是公公什么人啊?”
宫外的人对王通百般算计,宫内的人却知道王通这个人的分量,这韩太平身为里监把总,可在王通面前却诚惶诚恐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看到王通的神色和缓,他也跟着松了口气,开口急忙回答说道:
“不瞒王大人,这混账东西是咱家亲兄弟的孙儿,咱家家里贫苦,小时候送了我入宫,留下哥哥在家,说来惭愧,旁人入宫是照拂家里,咱家入宫还要连累家中……”
这韩太平说话有些絮叨,王通却颇有兴趣听下去,一直也未打断。
“……十六岁那年得了场病,要用好药,可宫里咱家这等品级,那有什么好药给你用,只能在那里等死,咱家没法子,托人给家里送信,看看能不能想法子,结果我那哥哥卖了宅院田地筹钱给我送来在外面买药治好了病……我那哥哥回去后没了着落,索性投军,拼杀到了把总的位置,娶妻生子……后来死在沙场上……后来他爹巡哨的时候碰到鞑子骑兵,也是没有回来……他祖母他娘都是哭死了,可怜他,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自己才十五岁,也是投了军……”
他这边絮絮叨叨,众人却也听得入神,王通点头微笑着说道:
“原来是满门忠烈!”
原本这韩太平说这些就是为了让王通心软,却没曾想得了这四个字,错愕之间愣在了那里,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慌不迭的伸手去擦拭,再说话声音却有些发涩,开口说道:
“有大人这句话,我那可怜的哥哥和侄儿也值了,他把弟弟妹妹交给邻居养,自己也去投军,用军饷养活这弟弟妹妹,老天爷保佑,万岁爷恩德,把咱家提拔起来,咱家赶紧托人和蓟镇那边打了个招呼,总算把这孩子弄了回来。”
说到这里,这韩太平才明白正事是什么,用力的揉揉眼睛,开口说道:
“咱家年纪大了,说起这些事情总是絮烦,王大人,这孩子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他从小没什么管教,性子粗暴,嘴里没什么遮拦,还望王大人不要追究。”
王通笑了笑,转头问道:
“韩刚,你说这次整训专门为你这一人,这消息谁告诉你的,难道就没有人提醒你这次整训是两个千户上千兵卒吗?”
问了这个问题,和王通所想的一样,韩刚立刻是瞠目结舌,开口说道:
“临街的严百户跟我说的,说我新来锦衣卫不知道规矩,得罪了不少人,这次整训就是先炮制我的。”
听到这话,王通笑着摇摇头,韩太平气的脸色发青,恨不得再上去扇几个耳光的样子,末了却叹了口气,开口对王通说道:
“王大人,不怕你笑话,韩刚这孩子来了京师之后,就因为小事打了他们百户,后来又把手底下两个小旗揍了,全百户上上下下都不待见,咱家豁出这张老脸替他求情,也不用他上差了,每日在这里拿饷银就是,也不指望他靠这个养家,反正有咱家贴补,就是让他们兄弟三个在京师有个身份。”
“严百户?”
王通扭头看向葛力派来的那名领路亲信,那亲信脸色变幻,暗骂了句,凑过来放低了声音说道:
“大人,临街就不是葛千户管辖了,这个严百户,严百户是严佥事的人……”
话说到最后声音放的很低,这严佥事,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严尽忠,当日也没出来迎接,也是这锦衣卫中的头面人物,果然不是事出无因,王通点点头,还没等他说话,就听到那边韩刚在那里喊道:
“二爷爷,你又说那几件事,那该死的百户调戏女人,那女的回家差点上了吊,不揍他去揍谁,我手底下那两个喝多了闹事,把一个老汉差点打残,这帮人都是畜生啊,二爷爷,让我回蓟镇吧,宁肯跟着戚爷爷杀鞑子也不愿意跟这帮草包杂碎混。”
“你这个孽障……”
宦官韩太平气的说不出话来,用手指着韩刚,想要扇却下不去手,王通摇了摇头过去按下了韩太平的手臂,开口说道:
“韩公公,不要这么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好!!”
韩太平看看韩刚,又看看王通,却猛地跪了下来,急忙的恳求道:
“王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这个没心肠的混账东西一般见识,他没爹没娘……”
那边韩刚在那里看到这番景象,气的大吼,还没等说出话,却看到王通把韩太平搀扶了起来,还替他拍拍袍服上的尘土,韩太平有些发愣,王通已经走到了韩刚跟前,开口笑着问道:
“你在蓟镇什么职司,杀了几个鞑子?”
韩刚稍一迟疑,有些自豪的回答说道:
“我在蓟镇是小旗,古北大捷,我杀了五个鞑子,就算不来京师,在那边也能升到总旗的位置了。”
“以后在我手下做事吧,也有你杀鞑子的机会。”
听到这话,院子里又是一安静,韩太平惊愕的看过来,韩刚一时间脑袋也没有回过味,居然直愣愣的说道:
“跟你杀鞑子,你个京师里当官的,你见过血吗?”
不管是宣府口外,还是古北口外的那场大捷,官方对王通这虎威军的参与都没有大肆宣扬,韩刚在战场上只是寻常兵卒小校,对这样的大局自然也不清楚,不知道也是正常。
“本官手底下死的鞑子,没有过万,几千个还是有的。”
六百七十六
大明和蒙古征战,几百个首级就是了不得大功,相关的人封侯封国公的都有,也就是这两年有了一次古北大捷。
蓟镇总兵戚继光和宣府总兵李如松合力在草原上痛击鞑虏兵马,斩首俘获近万,自成祖北伐之后罕见的大捷,蓟镇的兵卒都是把这个当做自己难得的荣光。
韩刚也曾经参加过这场战斗,而且在军中呆的日子久了,又来到京师,虽然信息不畅,可眼界怎么也比从前宽了许多。
听王通这么说,韩刚脸上的表情第一个是惊愕,随即就变成了轻蔑,“嘿”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话,明摆着是不信的模样。
韩太平在那里跺脚着急,王通却笑着说道:
“要不是本官率军把鞑子拖在那边,你们蓟镇能赶得上来吗?”
韩刚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又是摇头说道:
“那支兵马是戚大帅安排的偏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是个锦衣卫的统兵将……哎哟,二爷爷你怎么又打我!!”
嘟囔了没几句,韩太平上来照着他后脑狠狠拍了一巴掌,看着韩刚问过来,韩太平气呼呼的说道:
“你懂个什么,王大人不光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还是禁军的营官,宣府外王大人率部斩首三千多首级,在古北外,杀的鞑子不比你们蓟镇少,因为王大人不居功,所以才没有声张,你以为是你这等有点小功劳就到处乱嚷的!”
宫中能到了这样的位置,消息自然比外面的人灵通些,偏生王通几次大胜却没在外面彰显,内廷知道底细的反倒比外面多。
这韩太平的消息虽然有不实的地方,不过大体差不多,韩刚此时真正吃惊了,他二爷爷说话真假他还是分得出的,原本以为蓟镇就是天下无双的强兵,又有那等辉煌无比的大胜,而且他对自己的勇力也颇为自负,却没想到面前这个悠然的年轻人居然如此惊人骇目得资历在身,更别提对方还是自家上官的上官的上官。
处处不如人,惊愕了一会,这韩刚终于是垂头丧气,王通挥挥手,身后的亲卫立刻给这个韩刚松了绑。
韩刚被松了绑,活动了下筋骨,左右看了看,发现韩太平正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再看王通还是微笑,韩刚稍微犹豫了下,直接跪倒在地上,开口说道:
“属下粗鲁莽撞,得罪了大人,请大人责罚!!”
王通笑着点点头,却对韩太平说道:
“虽然认错,但军法就是军法,该打还是要打!”
只是打板子,抽鞭子,左右皮肉之苦死不了人,韩太平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刚才王通招揽,自己这个侄孙不识好歹,没福气也没办法,只是在那里笑着点头说道:
“该打,该打,王大人教训教训他,也免得他以后吃亏。”
“三十板子,十鞭子!”
王通开口说道,衙役们下意识的去看王通的手掌,伸出几个手指那就是几天起不来,不过王通却背着手,顺天府的衙役们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王大人这意思是不要打的重。
这等活计到还好做,虽然屋中有人惊呼,可还是照例拔下裤子,一顿板子打上,又是十鞭子抽上。
打完之后,韩刚穿好衣服就站了起来,方才他打倒了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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