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里这般作态,对面蹲坐的那名大汉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直接丢在姚博的面前,开口冷声说道:
“若是看不清楚,可以再点个灯笼!”
车厢中本就有灯火,那大汉丢在地上的东西是个小包袱,丢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散开,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姚博就好香被雷劈到一般,整个人僵在那里。
姚博颤抖着手抓起包袱中的东西,沙哑着声音说道:
“绢娘和五儿怎么样了,你们……你们若是,我做鬼也要……”
“就你这模样,做鬼也是个书生,怕你不成,不要多想,这簪子和长命锁认得吧,拿来给你看看,就是让你知道,别觉得大伙都是傻子,还跟婆娘说,拿着银子去山东,在济宁州那边等着你,真以为可以拿了钱跑啊!”
听着大汉的冷言冷语,姚博脸上神色百转,到最后却是苦笑一声,在那里有气无力的说道:
“如何做,才能保我妻儿平安。”
“这些田宅巨款,当初是让你干什么的,你照做就是,不要以为可以钻空子,让我家大人吃个哑巴亏。”
姚博脸色惨然点点头,又是继续说道:
“事后我真要上疏被贬斥,为了这件事,我一家几口会不会被杀人灭门。”
两名大汉对视一眼,嗤笑了声:
“灭你的门,你也看看你够不够那个份量,倒是你不上这个奏疏,就要考虑考虑你那结发妻子和两个儿子了。”
下马车的时候倒是没有蒙上头套,还是被人扶下来的,姚博背着自己的包袱,站在马车下呆若木鸡,看着那马车自顾自的远去,到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在那里慢悠悠的又是走回家中。
此时天色已晚,不过国子监司业吴作来的家中却灯火通明,客厅中欢声笑语,酒气和脂粉气都是弥漫。
京师清流俊彦中有名的人物,翰林院、都察院和六部的人都有,围坐在一张大桌周围,桌上杯盏狼籍,酒宴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喝得都有些多了,都已经放纵无形,有人搂着身边的陪酒女子调情,有的人则是大着舌头奉承在上首的吴作来。
吴作来脸上全是酒气,满是得意神色,口齿不清的说道:
“那姚博一个破落户,整日里就想着恢复家业过上从前的日子,现下给了他这么多的好处,他还不乖乖听命,而且这等上疏,谁不知道是得名扬名的好事,他怎么会不从。”
下面一个人趴在桌上,看来也是喝多了,在那里闷闷的说道:
“要是那姚博把银子吞下却不做事!”
吴作来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
“他若是敢这般做,今后在京师官场上还有什么好处吗?”
“就是,就是,吴兄的恩师乃是当朝太宰,那姚博若想着官场前程,还不得乖乖听话。”
边上一人奉承说道,先前说话那人想要说如果有这么多的银子,这官不要也不是不行,想了想却没说出口,身边软玉温香的已经靠了过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吕万才一个举人做到了顺天府的府丞,名义上的第二把手,实际上的掌权者,顺天府内不知道多少人不服。
可当初有王通那个大虫给他撑腰,谁也不敢说什么,等王通在京师遇到那些事之后,很多人觉得机会来了,不过他们马上都是死了心,吕万才早就是搭上了司礼监这条线,现在他可是等于直接面对万历皇帝汇报的。
这个府丞不光是顺天府这一套班子听他的,锦衣卫那边还有他的关系,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这更是得罪不起的。
但王通去往归化城对吕万才还是有影响的,他在衙门中也低调了很多,做事中规中矩,从不越权逾矩。
不过该有的特权还是有的,比如说上午来了,下午就是回到自己的住处办公,衙门的吏员和差役有什么需要问的实情,都要过去请示,平白多了麻烦,谁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这是吕府丞公事分明,治安司的差事不在顺天府办。
吕万才说是在家办公,实际上也是在府邸外面单独买了个宅院,几名治安司的差役在这边常呆着,也算是个不牌子的小衙门了。
眼下院子门口坐着两个锦衣卫的兵卒,正在那里闲聊谈笑,宅院门却是关着,常来这边知道规矩的,就明白此时吕府丞正在见要紧客人,而且这客人或许是见不得光,吕府丞这个小宅院,可不止一个院门。
这时的屋门也是关着,倒不是怕寒气进来,而是禀报的东西的确隐密要紧。
“……属下一直在盯着姚家宅院那边,昨夜里姚家宅院里有人出门,然后在半路上被人截住,属下让老李盯着宅院,自己跟了过去,尽早跟着出城才算知道是什么根底,回返时又知道了姚博宅院的消息,昨夜出来的那人就是姚博……”
吕万才不断的转动手中的折扇,神色却不动,只是开口问道:
“什么根底?”
禀报那汉子双眼布满血丝,脸色也有点憔悴,一看就是一夜没睡的模样,走进了几步低声说道:
“吕爷,是宋姑娘的人。”
吕万才猛地抬头,宋婵婵和王通虽然已经是夫妻,但在京师各个系统里面,宋婵婵的情报系统和人员也是自成体系,所以不说是王通的人,却说是宋姑娘的人,吕万才声音压低了几分,肃声问道:
“你可作准!”
“千真万确,城外那个院子是秦馆在外的庄子,从前小的曾经去那边拿过一次东西,听说是很隐秘的所在,估摸着除了属下,其他人也未必认得。”
吕万才坐在书案后面,一只手把玩折扇,一只手却悄悄拉开了抽屉,抽屉中有匕首,也有燧石发火的短铳,这可是天津卫匠坊手工打造还不能量产的上好货色,手放在这上面,犹豫了下又是推上了抽屉,沉吟了下开口问道:
“德奎,我对你如何?”
没想到居然问出这个话来,那人愣了下立刻回答说道:
“若没府丞大人,小的被冤枉在大牢里出不来,小的老娘就病死,府丞大人对小的……”
单说派去监视姚博这边,不是吕万才的亲信心腹就不可能被派去,吕万才问出这话过来的禀报的人却也明白了几分意思。
吕万才刷的一声展开折扇,靠在椅背上说道:
“按说私事不该耽误公务,不过本官在松江府那边托人置办了些田地和织布的作坊,需要有人过去盯一盯,你和小李过去帮我打理几个月,这样本官也放心些,怎么样?”
德奎一愣,连忙躬身说道:
“大人的生意要紧,不要被那些外人占了便宜去,小的马上和老李启程。”
吕万才点点头,那德奎刚转身却转回说了句:
“劳烦在大人这边弄点饭吃,小人和老李昨夜到现在就是跑了,连话都没和别人讲过。”
吕万才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八百八十一
在京师之中有个很小的圈子里传言,说申时行曾和王锡爵评价过杨巍一干人,说是“张子维抬举他们,因为他们是书生,陛下留他们,也因为他们是书生”,已经故去的张四维字子维,虽说文臣们都是书生出身,不过这句话的书生,想来就是那“百无一用是书生”中的意思了。
姚博这边如何,那边完全不知道风声,反倒是吕万才这边回家歇息了半日,然后让自家夫人去王通府上看看。
富贵人家规矩大,王通不在家,宋婵婵看着宅门,男客为了避嫌是万万不能上门的,夫人登门算是内眷往来,这个倒是可以。
当然,京师之中都知道宋婵婵的根底,大户人家都不愿意和王通的内眷有往来,不过吕万才的夫人也是糟糠之妻,当年通州时候的青梅竹马,一心顾着自家男人,不讲究那么多的。
上门之后,无非是嘘寒问暖,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要抱怨一句,说大过年的把老婆丢在家里,自己跑到归化去云云。
客套闲聊晚,这吕万才的夫人看似随意的提到,说如今京师不太平,你可要小心啊,听我们家男人说,住在南城的都察院御史姚某夜里出门都被人盯住,说你一个女人待在家中,一定要注意安全,要不要治安司安排几个伶俐人过来。
王通府上却别的,唯一不缺的就是武备,且不说正规的军人,就是那些黑道上和江湖人物也是不缺,不招惹别人罢了,怎么会有不开眼的蟊贼来这边。
但大家都是聪明伶俐的人物,宋婵婵感激的谢过,又寻了些天津卫送来的南货洋货送给了吕夫人,说是承蒙关心,自己记下了。
话中意思很明白,吕万才是说姚博这件事他也知道了,他是支持宋婵婵这么做,如果需要帮忙,他可以派人过来。
这等事隐密之极,被人发现已经破绽,吕万才此举也是有些点醒的意思,宋婵婵自然是明白,少不得也要拿出些措施来补救。
二月快过了的时候,京师的清流士子这块已经可以说潜流汹涌,文人士子们自己结社聚会,谈论的都是长幼之别。
文选司两个员外郎有一人病休,现在顾宪成正是暂代在这个位置上,吏部的官员名单都是文选司郎中出具名单,吏部尚书决断,顾宪成现在已经有参与草拟名单的权力了,这让他在清流之中的地位越来越高。
原本李三才为首,顾宪成为副,有什么需要聚合清流鼓噪的实情,都是由李三才拟定,顾宪成这边出去串联。
不过如今地位变化,顾宪成也渐渐有了自己的行事风格,而且到了这个位置,不管是人脉还是金钱都不会缺少,独立性自然越来越强。
国子监那清水衙门的官员自然不会被吏部的人放在眼里,但这位国子监的官员是吏部尚书的弟子,那就不一样了。
国子监司业吴作来下帖请顾宪成去自己家里喝酒,这个顾宪成肯定要去,如今京师的年轻官员,谁能去国子监吴司业吴大人家里坐坐,那可就代表着前途无量,大家又不是傻子,吴司业能有什么面子,还不是他背后那位恩师大人在。
看着顾宪成也接到了帖子,就有人感叹,顾主事的行情也是看涨啊,看来他暂代的这个员外郎位置,扶正的可能性很大了。
“道甫兄,昨日那吴作来亲口说的,如果发动舆论言潮,京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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