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妾母子是真怕了啊,这次的言潮将臣妾母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今后太后娘娘也会将我们母子看作眼中钉肉中刺,在这宫内,今后,今后的日子……”
万历皇帝长叹了口气,伸手撩起了郑贵妃垂下的头发,低声说道:
“朕也没有想到局势突然这样不可收拾,你也不要想太多,有朕护着你们母子,不管是谁都不能害你们。”
“皇上就甘心回到从前那样子,皇上连宫内有差事的宦官都不能换,说话还要和臣妾私下里说,生怕外人偷听。”
孩子哭泣的声音小了些,郑贵妃又是继续的说道,万历皇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在郑贵妃面前能敞开心扉,倒是不在意表现自己的软弱和迷茫,他喃喃的说道:
“朕也奇怪,明明一切都在掌握,内廷外朝各个都是恭恭敬敬,突然间就乱了套,朕没有做什么不对的事情,下面的人都还忠心,为什么……”
郑贵妃盯着万历皇帝的双眼,在那里犹豫了下,好像是下了决心,尽管御书房中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可郑贵妃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她开口说道:
“皇上,眼下这个局面,就是因为皇上身边没有一个真正放心,又能在外面放开手脚做事的人,皇上,让定北侯回京师来,有他协助,皇上肯定可以……”
郑贵妃的话还没有说完,万历皇帝抚摸她脸庞的手却猛地收了回来,万历皇帝直起身,有些烦躁的摆手说道:
“王通在北疆养病,要他回来作甚,没有他,朕一样能平息此次风波,爱妃先回去歇息,不要乱想,一切都有朕在!”
郑贵妃咬了下嘴唇,脸色苍白了些,却也不说话了,躬身拜了拜,怀里的孩子却哭的更大声了。
天已经黑下来的时候,张诚带回了宫外的回信,对于双王并封的策略,申时行婉言推托,并认为不合适,次辅王锡爵倒是觉得此事可行,一来万历皇帝的心愿没有被违背,二来眼下的混乱可以得到解决。
现在官员们不干差事,每日里都是在串联这个立储之事,眼下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事后必然要有一批人被升迁提拔,必然要有一批人倒霉,空下的位置就要有人补上,这可是让人兴奋。
双王并封,是将目前的皇长子朱常洛和皇二子朱常洵同时封为藩王,等长大了再做计较,决定谁是太子。
这里面有个小花样,太子和藩王是兄弟,但地位却是君臣,如果都封为藩王,那就等于把两个孩子的地位拉平,今后也可以进行动作。
太后将皇长子朱常洛带回慈宁宫抚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宫外,内阁首辅申时行自然知道这个意味着什么,他肯定不会出声,但王锡爵的性子却不像是一个真正的文官,他考虑的圣贤大义少些,考虑的国家利害多些。
大明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必要为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纠缠对抗内耗,这就是王锡爵的想法。
不过,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十四的早晨,在王锡爵府邸前等候的宦官却匆忙回到了宫中复命,王锡爵说自己考虑的不妥,不全面,也不准备拟旨。
东厂在盯着那边,原因也很快送了上来,王锡爵写这封旨意的时候,消息被下人传出,他的两个学生急忙过来劝告,说的很明白,说如今太后娘娘已经将皇长子接进了慈宁宫,态势这般明显,老师你写这样的旨意,等到将来,恐怕是要粉身碎骨的,而且现在朝野之间的舆论倾向也是这样,老师何苦和这么多人过不去。
王锡爵比较顾全大局,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政治智慧,也不代表他不会考虑自身的富贵和安危,他自然也就是缩了回去。
但消息传出去了,让本就群情激昂的官场上更是爆发了,有官员光禄寺丞朱维京上疏说“欲愚天下,而实以天下为戏也”,更有人说,皇长子立储本就是理所应当,皇帝这么做,不过是要拖延耍弄,
更有人直接上疏说道,当年万历皇帝六岁就被册封为太子,为何当时不把他和潞王一同并封为藩王,等长大了之后再决定谁是储君。
相对于官场上的纷乱,顺天府府丞吕万才却召集手下的捕头和差役们吩咐,如今京师不宁,一定要抓好治安,不要让小偷小摸钻了空子。
八百九十
眼下京师这样官员到处串联,彼此勾心斗角的时候,顺天府的人不去盯着那些官员,府丞反倒是强调什么抓治安,下面的捕头和差役头目都是愕然。
但这样也好,宫中朝中那些人斗来斗去的,小小的顺天府跟着掺合什么,嫌自己活的太长远了吗?
有那和锦衣卫相熟的,去打听打听,发现锦衣卫这边也是差不多的局面,锦衣卫那位日常管事的杨先生也是撒手,唯一的命令就是如今京师纷乱,若是各位大人财产有什么损失,人身安全有什么不测,那可就不美了,各个司一定要严抓治安,这个说法岂不是和顺天府一样。不过置身事外也不是错事。
偌大个京师,这种密探和侦缉的活动差不多只有东厂在做了,东厂人少,没了锦衣卫的帮助,也是顾一头漏一头,很多事情注意不到。
所谓言潮,是说的朝廷官员,在野士子的舆论汹涌,但这样的事情,不过是一波而已,大多数人在其中得到不了什么好处,大家凑个趣,上奏一次,证明自己做过也就是了,也就是朝中那些主谋大佬的徒党才会如此热心。
仅凭这些徒党折腾,声势肯定少了许多,这就需要李三才和顾宪成这样的人串联了,要鼓动旁人,要大把的撒银子下去收买,才能一直维持着这个热度,一直维持着压力。
实际上,这一次的舆论风潮,连发动的主谋自己都没有想到规模会这么大,参与的人太多,而且一直到现在的程度还是出乎意料。
千里做官只为财,这么多人没好处也愿意帮忙呐喊助威,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不过策动主谋的那些人也不把这个当成坏事,反正多一分声势,宫内就要忌惮一分,总是好的,这说明还有读书人相信圣贤大道,还有心气去据理力争。
李三才在京师到处撒钱串联,宋婵婵也在京师撒钱,青楼之地,一向是文人最喜欢出入的所在,秦馆和其他相关的产业,和许多读书人以及官员的关系也不错,也曾把他们和一些热心“商人”牵线搭桥。
这次的事情,李三才找得到的,他们自然不去管,找不到的,这边则是帮忙联系鼓动,对大部分的文人士子来说,写一封随大流的奏疏,或者写一篇附和众人的文章,没什么担心的,又有润笔银子可以拿,何乐而不为呢?
又有一干人,没资格上疏,却拿着自己写的东西跪在大明门前,早晨百官上朝的时候,这些人就在那里鼓噪大喊,什么“当立皇长子为储君”之类的口号,显得民意沸腾。
内阁次辅王锡爵因为那封没有写的奏疏也跟着倒霉了,堂堂内阁次辅的大门前居然被人堵住,大门两边的白墙上被人贴满了揭帖,还有人直接用红笔在上面书写,都是说王锡爵斯文败类,居然没有风骨之类的话。
因为这等事,吏部尚书杨巍还让人找到李三才说过,说朝廷大臣自有体面,何必做的这么过分,对此李三才也是瞠目结舌。
那些围攻王锡爵,跪在大明门前的人,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大多是京师周围的人,也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不少人可能不识字。
在五月二十五的时候,一名没什么名气的兵部给事中上疏,说天津卫如今是国家重地,不能不按照王法管辖,请朝廷按照地方常例设置官员。
这个奏疏让人很意外,因为这个给事中属于没什么背景的人,也不是杨巍这一系的,属于那种注定没什么前途小角色。
但这个人的上疏却很对众人的胃口,天津卫那块大肥肉,大家垂涎好久了,如今王通远避北地,万历皇帝又被众人压制的低调,似乎是个可以尝试的机会。
不过定北侯王通那个人得罪不起,以往以为他低调势微的时候,大家也不是没有打过主意,但都是遭到了严厉的报复,还是以后再议吧!
又有人上疏,说是武清侯李文全贤德,京营如今懒散,而当年武清侯都督京营的时候,就没有这个问题,京营卫戍京师,不能疏忽,应当让武清侯出面执掌京营。
这个上疏的人是刑部的一个主事,也同样是那等没什么派系的孤家寡人,这辈子恐怕就要终老在这个位置上的,可他的这封奏疏却正好是搔中了杨巍一系的痒处,慈圣太后李氏将皇长子朱常洛带入慈宁宫,是表明了态度,是表明了支持宫外这些言潮的态度。
杨巍这边自然是要投桃报李,让武清侯李文全重新执掌京营,这就是个表明态度的法子,张居正当年已经是个最好的例子,想要将外朝的权力把握在手中,有宫中的支持最为重要,慈圣太后和张居正当年就是这么做的。
这封奏疏一被公开,立刻有许多人上疏附和,看到了这个的万历皇帝自然大怒,上疏的这位主事立刻被罢官去职,那位上疏说天津卫和其他地方一样设立官员的给事中也被罢官。
这两位都是穷京官,每家算上家小和行李,离京的时候不过是一辆马车就全部装下,他们离开京师的确很落魄,但马车走到通州上了运河上的官船之后,有人却注意到,他们所乘坐的船只颇为豪华,只有富商和高官才能乘坐,而且除了自己的座船,后面还有跟随的货船,货船吃水都很深,里面装的应该是金银和其他值钱的货物。
归化城的六月初算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这时节骑马向着归化城之外的方向跑半个时辰,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茫茫无际,全是绿色。
在这片土地上耕种的十几万农奴,近十万农民,被分成了十几个庄子,按照这个庄的划分,每个庄中抽调出千名青壮作为团练,这些团练完全脱产,每日间只按照正规矩的方法操练。
每个庄中的农户和农奴,那些管事和头面人物的子弟,愿意从军的则都是去往归化城,在那里他们会接受火器的训练。
归化城原本只能依靠老兵为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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