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中带着些不耐烦,臣子们都是从地上起身,年纪大的人大多趁机活动了下自己的腿脚,接下来都是在王通和万历皇帝两人身上打量,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看他二人问答,就好像方才的辞官之事根本没有发生一样,可那些话众人都是听在耳中,纸张燃烧的焦糊味道还在殿中弥漫。
“退朝……”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猛听得万历皇帝身后的唱礼宦官拉长了嗓子说道,再抬头看,万历皇帝却扭头向着殿后走去。
王锡爵一抖袖子,就要上前说话,走了半步却被一人抓住,侧头一看,却是内阁首辅申时行在那里摇头,脸色沉重,王锡爵犹豫了犹豫,在那里摇摇头,低声叹了口气。
退朝之后,内阁诸位大学士去往文渊阁当值,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各大佬都是回返,王通这边自然无人和他同行,王通也不会在意。
大臣们也有人观察王通的神色,不过这让他们很失望,王通尽管年纪轻轻,但养气沉稳功夫却极为的了得,入朝退朝,神色始终没有任何的变化。
快要走到千步廊的时候,赵金亮在后面追了上来,隔着一段距离就扬手高声招呼道:
“王大人且慢走,万岁爷有口谕!”
几名大臣都是停住了脚步,尽管按照礼貌规矩他们不该旁听,但朝中大事,圣上旨意,能多听到一句就多了解一点信息,总归是无错。
王通那边行礼接旨,赵金亮站在那里扬声说道:
“万岁爷口谕,王通安心做事当官,不要胡思乱想,钦此!”
说完之后,赵金亮连忙上前去扶王通,开口说道:
“王大哥,就是这些,没别的了。”
停下倾听的几名大臣彼此对视一眼,都是摇头,都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失望的神色,但事已至此,他们因为朝堂上突发事件的一点点奢望也都是烟消云散,他们也无能为力。
“王兄弟此举还是弄险,虽说你有把握,可若是万一呢?”
当夜王通的府邸中,有一个小小的家宴,来的人只有吕万才一人,等酒菜上齐,几人坐下,吕万才开口说道。
这话语中也有埋怨之意,王通笑着没有接话,吕万才却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在烛火上引燃了,然后丢在一边的铜盘中,看着烧起来,又是开口说道:
“若是陛下真准了你的辞官,为兄少不得要上疏陈词,谏言陛下,可能还要发动些亲善的官员,到时候能不能挽回不说,还要大费章程。”
“这就是那奏折吧?”
王通笑着问了句,看到吕万才点头,王通端起酒杯示意,和吕万才碰了下之后说道:
“吕兄不必担忧了,陛下不是将兄弟的折子烧了吗?这不就说明陛下的态度……”
吕万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摇头说道:
“今日的事情京师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你上了辞官的折子,陛下在那里犹豫了许久,这可是惊险啊,这说明陛下对让你去官一事颇为的动心,万一他准了呢,王兄弟你做的这么多事,京师做了这么久的布置,到头来岂不是又成了一场空,难道还要再这么折腾一次不成?”
“吕兄,虽说此次弄险,但你不能不说,经过此次之后,兄弟我在京师却是稳住了,陛下再殿上虽有迟疑,但这么做,却让京师各方都知道,想用功高震主和臣大欺君等罪名来攻讦兄弟行不通了!”
有丫鬟进来收走装着灰烬的铜盘,吕万才在那里停住不说,等那丫鬟出去,吕万才叹了口气说道:
“何苦来,你这次帮了陛下这么大的忙,等于是对陛下有了恩情,如此的情分给陛下,岂不是能有更多的好处,你这么一来,什么都是没了,等若是去年同时,恩,甚至还不如你大功归来之时啊!”
王通收了笑容,把玩着手上的瓷盅,沉声说道:
“人情算什么,恩情算什么,这一切关系到权位上,都是不值一提,若是我自以为对陛下有恩情,陛下又觉得心中不安,如果此时有人趁势挑拨,引起陛下的猜忌,那才是真正的大祸,这次这么做,就是让陛下抛开一切的情义,单纯从利害得失上去判断,如果身边没有王通,局面会变成怎么样,陛下已经是判断清楚明白,他留下了我,这之后,兄弟我在京师,可以说真正稳了。”
吕万才听了王通的话,沉默良久,叹气感慨道:
“当年如此,今日这般,真是……”
欲言又止。
——
第二章会晚些!
九百零六
对政治再没有敏感性的人,在听到朝堂上这一幕活剧之后,都知道王通这次回到京师了,而且会在这个位置上站的很稳。
既然王通在朝堂上的说的很明白,都督京营这个位置并没有按照传闻中那样授予他,京师中有足够份量,又有统兵经验的勋贵,而且这个人又倾向于万历皇帝,襄诚伯陈金胜并没有太出乎别人的预料,成为了当然的人选。
不过这个任命同样是让人感觉有些讽刺,襄诚伯陈金胜都督京营,他的儿子却是勇士营的营官,这陈家掌握的武力差不多占到了京畿武力的一半。
的确是讽刺,王通因为这个传闻惹来了多少非议,陈家父子获得任命,却没什么动静反响。
这也正常,勋贵掌兵一般抓不住兵,仅仅是挂个名目,而且禁军五个营,代表宫内的宦官才是真正的主管者,京营十余万,最核心的兵马都掌握在虎威武馆出身的军将手中,这个倒不会产生什么尾大不掉的弊病。
陈家父子加上皇商唐家,当年在京师的勋贵圈子里算是边缘,如今却算是最顶级的人家了,父子皆有实缺高位。
还有一个任命并不怎么让人注意,卫辉府知府徐广国因为考绩优良,超拔为河南布政使司右参政,这个若是再进一步,很有可能就是地方上的布政使,主管一省民政,就算进京也少不了个侍郎的位置。
有人感叹,王通起伏波折,可能和他搭上关系的人都是富贵了,徐广国一个举人出身,陈家一个败落了的勋贵,都有了这样的地位,更不要说锦衣卫里面的一干贩夫走卒,都是荣华富贵。
自王通上奏辞官之后,尽管奏折当廷被万历皇帝烧掉,差事继续办下去,但以往王通在京师的时候,三天最起码私下召见一次,但这一年,一直到九月中,万历皇帝才有了第一次的召见,还是属于那种类似朝会的公议。
谁都知道这是万历皇帝在为王通辞官的事情生气,不过这个疏远谁也不会认为是王通将要失势,只会认为王通接下来会站的更稳。
言官清流,朝廷的大小官员,敢于在立储上和皇帝势不两立,敢把一条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升到圣贤大道的程度上,但在如今这个局面下,他们同样知道如何去讨好皇帝。
王皇后体弱多病,久无子嗣,且纵容外戚横行乡里,败坏天家名誉,大体上的理由就是这几条,百官们纷纷上疏,请万历皇帝重立皇后。
王皇后的靠山是慈圣太后,如今太后出宫被圈在武清侯那边“养病”,郑贵妃的儿子是太子,这个局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家在立储这桩事上已经站错了队,亡羊补牢,奉承下郑贵妃也是好的。
这等立场多变,民间自然会有讽刺,可当了官,除却那有些风骨的,谁还在乎这点小事,立后这件事也是沸沸扬扬。
宫内召对的这件事也是如此,尽管下面关于皇后的奏折,万历皇帝一概留中不发,但还是将内阁首辅申时行,内阁次辅王锡爵、新任礼部尚书朱冲,还有王通来商议这件事,本以为还会有些纠结,但实际上却没什么阻碍。
万历皇帝在立储这件事情上已经将文官彻底的压服,这改易皇后的事情不过是余波而已,大家也犯不上去争论。
礼部尚书朱冲甚至还建议了下礼仪的问题,到最后反倒是万历皇帝自己斟酌了下,觉得今年事情实在是闹的太多,不如改在万历十四年初改易皇后为好,众人也都是赞同。
十月末的时候,王通的家眷在兵丁亲卫的严密护卫下进入了北直隶,今后王通的任职之处在京师,家眷们自然也是在这边。
郑贵妃如今在内宫呼风唤雨,而且这郑贵妃和当权的宦官张诚、邹义,甚至赵金亮的关系都颇为友善,这更让郑贵妃的权势煊赫,外面的王通尽管没有出掌京营,可他的权势让人无可置疑。
内有宠妃,外有权臣,文臣失势,这个架构符合大多数所谓暗无天日的情况,这奸妃和奸臣勾结,陷害忠良,这个戏文笔记中实在是太多太多,已经有文人开始写类似的本子,亲善他们的戏院准备排演。
对这个,王通也就是一笑置之,这等事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没必要投入太多的关注,不过杨思尘却慎重对待,并且说,百姓无知,戏文如果这样说,民间真会如此认为,他这边也请来一干人写戏文准备反击。
京师、北直隶、山西、山东、河南这几处北方省份,王通都有相对得利的耳目在那边,而且毕竟是北方,京师控制的比较有力,关于王通和这次京师变革的议论,很快就是被压制了下去,而且很快开始倾向于万历皇帝这边,但对于江南来说,则是完全反过来,那边本就是文官士子的大本营,这次变革最大的受损者就是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舆论。
王通对此事倒是很乐观,若是放在从前,江南的这些怨气,王通根本都不会知道,现如今,南京锦衣卫千户张连生奉承的很勤快,各类消息都尽快的向京师这边传递,在王通的意思下,三江商行这边派出很多骨干去往江南,那边商机无限是一方面,王通去过一次之后,也觉得有必要在那里建立自己的消息渠道。
经过万历十二年和十三年两次被逼迫到尴尬境地之后,万历皇帝终于意识到,皇帝天子的地位并不代表着自己可以掌控一切,自己下令下面的人就会听从。
原本在宣府和蓟镇以及京畿外围统兵的一干虎威武馆出身的军将,都被调往京营和禁军领兵,万历皇帝不断的加强这方面的控制。
万历皇帝在做这些调遣,王通这边却是跑了几次天津卫,尽管在京师呆的稳了,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