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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李太后这么说,黄洋愣了愣,接着就颤颤巍巍的离开座位跪下,连磕了几个头,带着哭腔说道:
“太后娘娘如天之恩德,奴婢生生世世粉身碎骨不能报答万一。”
年纪大了,这么一跪下,再站起来就有些困难,边上的小宦官连忙过来搀扶着他坐下。
净了身做了宦官,那就是皇家的奴隶,一切不由自身,而且皇宫之中风云变幻,诡谲莫名,凶险异常。
很多权势煊赫的宦官年纪大了之后,心力憔悴,管不好差事,在宫内的斗争中也无法占得上风,临老往往颇为的凄惨。
所以宫内对一些功劳很大的太监有特别的恩赏,如果这些太监宫外有亲人的话,特旨开恩,让他们脱离了宦官的身份,出宫接受晚辈的奉养。
这等于是让他们变成正常人。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且在宫外也有皇家和从前同僚徒众的照拂,不用担心什么,对于残身在宫内当差的宦官们来说,是最大最厚重的恩赏。
但这样的恩赏,皇宫轻易不会开这个口子,很多人即便进了司礼监,做了秉笔和随堂,都没有得到这个照顾。
而这御马监的监督太监怎么论资排辈也是轮不上的,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给了他,这黄洋也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知道给了自己这样的恩赏,那肯定还有下文,果然,李太后挥手让殿里伺候的宦官和宫女们都退下。
等殿中只剩下三人的时候,慈圣太后李氏才出声说道:
“谭子理临死前上了一道奏本,说如今有戚继光、李成梁支撑大局,大明武事兴盛,可戚、李二人若不在了,大明目前无人可用。”
黄洋的身子坐直了些,知道太后开始讲正文了:
“哀家琢磨着。咱们大明兵马何止百万,没了戚、李,自有他人顶上,何必这样的杞人忧天,可那谭子理的奏折说的明白,如今边镇和朝廷也不是处处一条心,那边镇的武将,往往不记得自己有今日是朝廷是陛下的恩德,反倒常常记得自己是某边镇的出身,一门心思的要钱要饷。”
太后端起身旁的茶碗抿了一口,又是淡淡的说道:
“这样隔了一层的,总归对陛下是不方便,要是应对不慎,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情来,所以这最好的法子,无非是陛下将来用的人要是知道忠心感恩的,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谭子理的想法倒是和哀家暗合,眼下陛下所呆的那个武馆,那王通和各处来的少年,就是正好应了这个么?”
冯保和黄洋对虎威武馆的事情都很清楚,当下跟着点点头,李太后却又悠然问道:
“黄洋,你说说那武馆打的怎么样?”
说是太后,可万历皇帝今年十四岁,隆庆皇帝不过在位七年,慈圣太后李氏也不过刚到中年而已,思维敏捷,当然不会问一个已经问过的问题,同样的。黄洋也知道怎么去回答,他刚要站起,就被太后用手势止住坐下,想了下说道:
“少年们都不过是十四岁的年纪,没上过战场,没见过刀兵血腥,知道先合兵对付一处,已经是好的了,那襄诚伯家里的公子心里也是有了顾忌,要不管不顾的找东西远远的丢过去砸,砸乱了再打,也未必会打的这么狼狈。”
这就是中肯的评价了,李太后笑着点了点头,琢磨了下开口说道:
“皇上是天下之主,也不能成年累月的在武馆这么呆着,可其余的孩子们,特别是那个王通,还是要着力栽培,将来要能帮上皇上的忙,不要做个弄臣,黄洋,这桩事就交给你办,可有什么主意。”
看来先前那么大的恩赏。所要自己做的就是这桩了,黄洋心中明白,同时心里也暗自惊叹,这王通真是神仙保佑,居然能让上面这般看重。
晚上突然叫来,聊了几句之后又是突然问起这个,黄洋年纪也大了,仓促间还真有些转不过来,在那里琢磨的时间未免长了些。
边上的冯保用手掩住口,轻轻咳嗽了声,黄洋身子激灵了下。却想起一个人来,欠欠身禀报说道:
“太后娘娘,五年前的时候,福建总兵官俞大猷因为进攻澎湖倭寇失利的事情牵连,被撤职免官,随即又被任命为右都督府的佥书,在家领个闲职练兵,这俞大猷当世人杰,共称的名将,老奴的意思倒不如调进京师来,口传心授,把一身的本领都交给这些少年的英杰,至于这坐营行军、天下各地的地理详情,鞑子虏寇的细处,就由老奴这边来做了。”
慈圣太后李氏又是点头,显然对这个安排颇为的嘉许,开口说道:
“哀家也多次听过这俞大猷的名字,所谓当世名将‘俞龙戚虎’,可这俞大猷功劳大的很,却起起落落,始终没个富贵荣华,冯大伴,这件事尽快安排吧。”
……
太后寝宫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冯保却没有休息,他急匆匆的又是去往司礼监。
身位司礼监掌印太监,等同于首辅的人物,每日里上午和晚上都必须要在那边批阅审核,要不然就真是误了天下大事。
司礼监是个不大的宅院,内外灯火通明,神情严肃的大小宦官进进出出,看到掌印太监冯保过来都是躬身行礼,避开在一边。
如今的司礼监格局有些不同,在张诚的建议下,把这边稍微改了改,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单独再一个小屋子里,而随堂太监都在外面当值。
冯保进了那屋子。却看到秉笔太监张诚正在那边看折子,尽管张诚是皇帝的伴当,司礼监秉笔太监,可在冯保面前也要客气恭敬,一见冯保,张诚带着笑容站起来问安,冯保用手按了按,示意坐下。
冯保坐在位置上,先用手在眉间按压下了,闭着眼睛出声问话,声音中颇为的疲惫:
“今儿个外面应该没什么事情吧?”
“冯公公,先在内外都是一片叫好的声音,说首辅张阁老清丈田亩乃是为我大明谋万世之举,各省各府都着紧在做呢。”
冯保叹了口气,坐直了身体沉声说道:
“吏部尚书张瀚一上任就用懈怠的罪名罚了河南、山西、山东七个知府的俸禄,有这么个态度在,谁还敢在清丈田亩的事情上懈怠。”
边上的张诚点点头,在右侧堆着的折子里面翻了几下,抽出来一本折子说道:
“湖广和南直隶、江西几处都有官员上书,说清丈田亩本是好事,可地方上却有人以为清丈出来的田亩越多越好,有把九分田当成一亩来算的,有把八分田当成一亩来算的,个别刻薄的甚至是六分一亩,地方上怨气颇大……”
冯保刚拿起朱笔来,听到张诚的话,摆摆手冷声说道:
“能多收些银子上来比什么都好,库里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前年才算没了亏空,可到现在才一共存下不到百万的银子,皇上要大婚,各处要都伸手要银子,还不知道年底怎么腾挪,这样的折子今后都要压下,银钱要紧,地方上些许怨气,忍过这一时也就罢了。”
张诚神色也变的慎重许多,可方才冯保的话语已经有点训斥的味道,气氛也变的尴尬起来,张诚眼珠转了转,随即又笑着说道:
“今日的呈报上,说那谭纶家的家将已经到了王通那边,这谭子理也真有意思,看了几眼就又给东西,又托付家将的。”
“谭纶身为文臣谋武事,和戚继光、俞大猷交好,多在朝中直言,和士林文官龃龉不少,那王通谁都能看出前途无量,的确又有才能,这谭子理一来是的确要给大明做个名将种子,二来和这王通拉上关系,攀上棵大树,免得今后被人清算……”
冯保随口说了几句,就打开折子开始批阅。
一百二十三
安排了谭家那些人去宅院休息,王通却还没有时间休息。
马三标搬过来住的时候,他老娘马婆子千叮万嘱,说是把在家里的习惯改改,要好好伺候王老爷。
平日里也就是隔着一道墙,从小还抱过王通,突然间要敬重对待,还真让人很不习惯,好在王通不太在乎这个,马三标要做的也就是自己干什么的时候,想起来就把王通那份捎带上。
人都走了之后,马三标在院子里砖台搭起的炉灶上烧水,给自己和王通准备睡前的洗脚水,每日里训练,手脚上的水泡要挑破,要热水洗漱,要喝开水等等规矩,马三标虽然觉得絮烦,可也习惯下来了。
皇城的钟鼓声传来,夜已经深了,门外却有马蹄声传来,马三标打了个哈欠。心想这时候来南街,十有八九就是来找自家老爷的。
果不其然,偏门被人拍响,吕推官的声音在外面传来:
“在下吕万才,求见王大人!!”
马三标人是粗放,不过也知道外面的是自家人,连忙过去把门打开,吕万才这次却是和王四、李贵二人一起过来的。
到了这里,吕万才冲着马三标点点头,低声说道:
“三标,能不能在外面看看,别有什么无关的人进来。”
“这里半夜连个野猫都没,那有什么人,得得,吕大人你们几位先进去,俺出去看看。”
马三标没好气的抱怨一句,拎着一把朴刀站到了院门外,吕万才三人急匆匆的走了进去。
事情是急事,不过看到王通之后倒愣了下,王通正在正堂那边看书,在吕万才等人眼中,王通这少年有勇有谋,城府非常,而且早熟的很,但毕竟是个锦衣卫的武夫,或许认得字,可这看书的情景未免太惊人了。
锦衣卫有文化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有缇骑出京传旨不认识旨意的内容,还要请人告诉他之后背熟了才敢出去。
要想读书认字,也就是千户这一等或者以上的人家才可能,王通尽管攀上了大树,可不过是小旗出身,怎么还能读书。
王通揉揉太阳穴,苦着脸抬起头来,笑着说道:
“没个标点分隔,这书还真读不明白。”
他打趣了一句,有些紧张的吕万才等三人方有些放松,“标点”这词吕万才不懂,不过“分隔”二字却让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下笑着接话道:
“王兄弟去请个老秀才,让他们给你把句子断开不就是了。”
王通笑着点点头,起身招呼说道:
“吕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