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亭儿眸中露出惊愕和慌乱。
无暇忙挤上笑脸,“亭儿,嫂子来看你了。”说话间,她注意到亭儿微红肿的眼眶,心底不由一揪。
亭儿怔了怔,瞟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小丫头,强笑道:“桂儿,是我家嫂,你且去忙你的吧。”
小丫头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亭儿张慌的探头看着小丫头走远,这才一转头猛的扯住无暇的手臂,急切万分的拉着她就踏进了院中。
无暇仓皇着问:“亭儿,是不是玉郎他已病危?”
亭儿回头看她一眼,眸中露出伤悲和哀怨,泪光也瞬间弥漫了瞳孔,她皱了皱眉,似有千言万语,却没有说话,直拉着她身前奔去。
无暇不再说话,紧跟着她。
两人慌慌张张的走到书房门口,无暇不由微露希冀地问:“玉郎可以下地走吗?”上次萧玉展已说他病在床塌了。
亭儿垂着头,脚步一迈进得门去。
无暇心里乱成一片,迷茫中踏进门,屋内空无一人,她一抬眸,乍见屋内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画,画上的灵俏女人微妙微肖、栩栩如生,表情温柔恬静,一身流畅的袍子迤俪拖地,清雅如仙。
“从那天后,公子一直画你的画像,每日每夜的画,不吃饭、不睡觉,也不说话……”
无暇心深深抽痛着,缓缓走上前,抬头,仰望着面前墙壁上那面带微笑的自己,抬起手,指尖细细描绘着每一条纹路,仿佛感受着玉郎的笔尖在轻轻滑动。
“这是公子的最后一幅画。”
无暇猛的回头看亭儿一眼,旦见亭儿已泪流满面,抑制不住的胸口起伏抽泣着:“画这幅的时候,公子……咳血已止不住……”
无暇双唇刹间煞白,唇片抖动不已,她惊骇的僵着脖子转回头,莫大的恐惧占领了整个胸腔,她短促着呼着气,拼命的张着眼睛,垂目,看着面前画面上衣摆的部位,有明显的不像是颜料的墨红色,一点一点的本无规律,却被几枝棕色的线条勾连成一朵朵梅花,凄然的点缀着整个幅篇。细细往下看,点在最下方的衣摆线条已不是很流畅,可想而知画到此处时,握笔的手是如何的强撑着画下去。
“那是公子的血……”亭儿掩面哭。
无暇心底彻底一震,最后一丝的希冀破灭了,从她一进这个院子,她就该感觉到,那浓浓的死气和沉沉的凄凉。她用指腹抚上那些花瓣,静静的触摸着血渍津入宣纸后留下的褶皱。
这是他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说,无暇机械般的抬起双手,踮起脚尖摘下了这幅画,一边仔细的卷起来一边将目光放到桌案上,果然见上边整齐的放着一摞宣纸,上边隐约可见都是她的画像。她直直的走过去,一张一张的翻看,画上的她各色各异,表情有喜有忧,或沉思,每一幅,都记载着她的过去。
颤着双手,无暇一一将这些画收卷起来,用一条细布条系好,放入随身而带的包裹里。这才抬起头,瞪着一双不知何时泛起血丝的眼睛,生涩的问:“玉郎呢?”
亭儿摇了摇头,垂下头抽咽。
无暇瞪着她,下巴控制不住的微微抽动,长长的吸了口气,她突然一颦眉,失控的撒腿就向外冲去,“玉郎!玉郎!”
“无暇……”亭儿惊蓦之下忙追了出去。
无暇已飞速跑进正堂,正堂内整整齐齐,却明显的毫无生气,她停止了慌乱的脚步,小心的一步一步挪向侧面的卧房,僵直着手掀开垂落的曼帐,落入眼帘的是一如既往整齐而简洁的睡房,一张床,桌椅如昔。只是只有床褥好好的折叠着,床上,什么也没有。
虽然已猜到结果,但无暇的泪还是在此时如冲破了闸门的洪水。
“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啊——!”她跌落在地,嘶哑着声音哭喊着。胸口的那一块儿就如被荆棘狠狠刺划着,喷涌的血瞬间遮掩了她的心智。
门口,亭儿紧皱的眉夹着深深的责怨,“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知不知道公子等你等到什么时候?几日来连滴水都不进了,还硬睁着眼睛张望着门口,期望看到你奇迹般的出现……”
无暇耳边一片嗡鸣,亭儿的声音瞬间变得遥远,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
再醒来时,只觉得头晕脑胀,最要命的还是人中处尖利的刺痛。
“嗯……”她嘤咛一声,刺痛感猛的减轻。
“无暇、无暇……”
眼睛徐徐睁开,眼前的人高斯模糊转清晰化,亭儿的眼睛晶晶发亮,“无暇你醒了,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
然而无暇没办法随着她的惊喜而惊喜,反而随着清醒,那黑漆漆的绝望和永无止境的悲痛又一次冲击着她的灵魂,将她困在无望中无处可躲。
“咳咳!”胃里反搅着忍不住一阵咳嗽。
“无暇、无暇……你撑住点,已经这样了,你要想开啊。”耳边亭儿焦急的叮咛,关切的话语让无暇的泪再一次涌出,闭了闭眼,她强撑着身子直起身,看周围。还是在玉郎的房间里,她正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亭儿不放心的扶着她。
这间屋里,依稀残留着玉郎阴郁不散的冤魂,整个屋顶都漫着飘渺灰蒙的死气。
“小凤呢?”无暇有气无力地问。
“去侍候少夫人了。”亭儿轻声道:“我也要走了,明天走。这西院,老爷说要封起来。”
无暇吞了吞咽喉,心底不由苦笑,那萧玉展还说为了寻她就忽略了玉郎,哼,这萧府还不是喜喜庆庆的娶了媳妇,有人怜惜孤零零的玉郎?玉郎在最后的时候,恐怕只有亭儿陪着他吧。
“不对,明明萧玉展说玉郎只是病重,怎么突然的就已经……亭儿,玉郎是什么时候去的?”问完这句话,无暇几乎想张口大哭。
“大公子去探小姐回来的路上,公子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第二十七章
无暇痛苦的用手抚上额头,悔恨的无以复加。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去蓝月宫见到萧玉楠,临走时明明萧玉楠问了她要不要知道玉郎的消息,可是她说了什么,她说了什么?!!
啊啊啊啊——
如果她那时候得知玉郎病重,能及时回来看他,不但能见到他的面,免除了他和她永远的遗憾,甚至说不定,在她的细心和爱心下,玉郎可以起死回生……然而、然而……她就这样,活生生断送了玉郎的命……是她,真的是她害了玉郎!
用手狠狠的捶着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无暇几乎想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无暇别这样!”亭儿死命的去扳她的手,阻止她的自残。
无暇猛的抱住了亭儿,大放悲声。
亭儿细细的安抚着她。
“啊,玉郎葬在哪儿?”无暇抬起头,神思恍惚地问。
亭儿抬头望向一个方向,“在他娘亲旁边。”
无暇连连点头,身子摇晃着站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在哪里。我要去……玉郎,我来了,玉郎……”颠簸着脚步,无暇仓皇的向门外奔去。
亭儿忙跟上。
两人悄悄离开了萧府。
几乎连滚带爬的,无暇不知道是怎么的奔到了那个梨园,穿过了白如云的梨花群,她跑得气喘吁吁,身上因为几次的跌倒沾染了点点的尘土,甚至还被杂乱的草枝划破了衣袖。她终于站到了这个熟悉的山头,微凉的风同情的吹着她额前的散发。
脚底下是一个山谷,有些泥泞。另一头,丛丛的树草后,一处耸高的新坟平地而起,依偎在另一个周围开着白花的坟旁。
新坟……
心被撕裂了。
“玉郎——!!”双腿再也撑不住,一软,无暇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飘飘零零滚落下山谷。
“无暇!”亭儿惊叫一声,忙蹲下身子沿坡慌张的沿下去,“无暇你怎么样?”
身子重重摔进泥潭里,一身的污泥。无暇只觉得全身没有一处不痛,又仿佛哪里都没有知觉,颤着双手,她拼命的扣住地面,撑着身子向对面的坡上爬,“玉郎、玉郎……”
亭儿哭着追下来,到无暇身边扶着她起身,二人困难的爬上了坡。
那高耸的青石墓碑赫然立在前方。
无暇紧抿着唇,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身板被痛苦压倒,她轻轻推开了亭儿的挽扶,一步一步的,挪向新坟,玉郎的坟。
墓碑高高的,孤零零的耸立着,上边写着字,无暇只认得萧玉郎三个字。这三个字,刻在墓碑上,仿佛三道死咒,紧紧扣在了无暇心上。
她无法相信,她那洁净俊雅的玉郎,如今正躺在这一块黄土之下。
玉郎、玉郎啊……你怎么会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墓碑。
身子僵直着,亡灵一般飘到了墓碑前,无暇脸上已没有泪,眼中也隐去了伤痛,但是浑身上下,却是重重笼罩着死一般的沉寂。她悄然跪在墓碑前,虽然不认识,还是拼命的看着碑上刻下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笔划,她要将这上边的字都印入心底,刻在心上。手指伸出,她一遍遍沿着刻字凹下去的纹路描着,描着……指甲都磨裂,指尖流出血丝,嵌在凹处顺着纹路缓缓向下津漫。
亭儿忍不住又流下泪滴。
无暇举起双手,缓缓抱住墓碑,将脸颊轻轻贴上墓碑上的字,双手一点一点的收紧,就像抱着玉郎冰凉阴硬的身体,她闭上双眼,泪悄然从眼角溢出,混合在墓碑上的血迹,将她的肌肤,她的发,都染成了刺眼的一块块暗红。
亭儿停止了哭,有点惊悚的看向无暇,见她紧闭双眼的苍白面容,完全不再有一丝生气。她着了慌,忙跪下身去扶无暇,“无暇,无暇……”
无暇猛的瞪大了双眼,她没有望着急的亭儿,却是一挣身子,扑向了一墓碑的一侧,然后几乎是爬着扑到了凸起的坟土上,十指紧扣着手下的泥土,咬着唇,奋力的一下一下向外刨着。
“你干什么?!”亭儿扑上前,抱她的手臂,“无暇你疯了?!公子尸骨未寒,你要让他安息啊!”
“玉郎有东西给我,他还有东西给我。”无暇面若疯癫的说着,双手还是拼命的去刨坟土,她手上的血越来越多,将沾在指尖的泥津透,手指再次扎入土里时,新土又掩盖了血渍,然待她再次扎向坟土,血又流出……如此反复。
“不要、不要再扒了!无暇,无暇啊!”亭儿慌乱心疼的去阻止她,可是无暇完全置之不理,仿佛负了使命一般,身上有着顽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