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今天连续做了两个有较大难度的学术……”那个叫小早川的护士关切地看着她,“看起来好像有点累,快点回去休息吧。”
“嗯,我这就回去……”清川梓继续往前走,走出几步之后,她回过身,“小早川,谢谢你。”
“清川先生,明天见。”小早川站在当地朝她微微鞠了个躬。
“明天见。”清川梓回了个礼,转身走了。
……………………………………………………………………………………当清川梓颇感疲倦地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时,在遥远的东京的一家酒吧里,有末清明正和中野楠坐在一起喝酒。这个时候,有末清明已经回国一个多月了。因为受惠于之前那一段长达十二年之久的、在纽约的重要外事机构工作的经历,回到东京时,他已今非昔比,是外务省最令人瞩目的少壮派官员之一了。
中野楠这时也已接替了父亲的职位,成了家族医院的院长。他的独生女儿中野雪也已经十二岁了。
“有末,你这些年一直都在纽约……”中野楠微微一笑,“突然回到东京,会不会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那倒不会。”有末清明摇了摇头,“我倒是很担心一弥。他在纽约上到了七年级,回到东京,东西方的教学方式不太一样,我担心他会适应不了。”
“不会的……”中野楠宽慰地笑了笑,“你放心吧,他那么聪明,一定能适应的。”
“我听说,小雪很会念书……”有末清明喝了一口啤酒,“不愧是中野学长的女儿。”
“这倒是真的,就像当年的……”中野楠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
有末清明当即警觉地注视着他:“就像当年的谁?”
他当然知道中野楠说的是谁,只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缄默之后,他是真的很想听到有人说起叶山梓,哪怕是蜻蜓点水般地提一提也好……没错,早在十三年前,她就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然而,对于他这一生来说,她毕竟不只是一阵风,可以说忘就忘了的。――她是他青春岁月的一部分,而且,是最美最值得纪念的那一部分。
“还有谁?当然是叶山。这些年,她到底去了哪里?结了婚没有?过得怎样?我们都无从知道。她母亲每次在我面前一提到她,就会止不住地落泪……”中野楠说到这里,侧头看了一脸沉默的有末清明一眼,“现在想来,我真是悔不当初……如果那个时候,我的脸皮再厚一点,说不定叶山也会答应我的求婚。”
“学长,你……曾向叶山学长求过婚吗?”有末清明有些迟疑地问。
这个时候,他突然明白了,那时,叶山梓为什么即使惹得他不高兴,也一定要去见中野楠最后一面,原来,中野楠向她求过婚的……毕竟,就算会选择拒绝,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个男人真心实意的求婚,总是对她本人最由衷的赞美,永远值得感激……何况,他们还曾是同班同学,因此,这个男人在她心里非同小可,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正式的求婚,倒是没有,不过,在叶山不知所踪那一年的八月,我因公干路过名古屋,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她要不要回东京,不过,那个时候,她对我说,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是名古屋大学的一位研究民俗学的助教……”说到这里,中野楠顿了一下,“不过,现在看来,她那是骗我的。”
有末清明心想,那个时候,叶山梓当然不可能会答应中野楠什么,因为,她已经和他在一起了。或许,他那时是真的把她逼得太紧了,所以,最终,她才会做出彻底离开他的决定……他这样想着,心中不由一阵刺痛。――他本以为,那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然而,叶山梓的不辞而别带给他的苦痛,却仍是新鲜的。
他正发呆,突然听到中野楠说:“有末,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叶山那时说到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你……对不对?”
有末清明缓缓地点了点头:“没错,是我。”
“本来,我早该想到的,不知为什么,却要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才弄明白……”中野楠苦笑了一下,“现在想来,高中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加入环保部?自然是因为叶山的缘故。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在说到对方时,眼神和语气都和平常不太一样。”
“是啊,我一直都喜欢她……所以,我是真的……真的很后悔那时因为和她赌气草率地结了婚,这样,就把她推到了一个令她万分为难、进退维谷的境地,所以,后来她终于决定彻底地离开我。这些年来……”有末清明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些年来,只要一想到分别之前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好时光,我就会特别得恨我自己。”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醒过来一般,自嘲地笑了笑,“学长,真是对不起,我居然和你说这些话。”
“没关系,我早就过了会妒嫉你的年龄了,何况,我和你,最终谁也没能和叶山在一起……”中野楠沉默了片刻,侧头看着他,“有末,我想,依你的个性,除了我,你恐怕也不会在别人面前说起这件事……这些年来,一定很难过吧?”
“她到底在哪里呢?过得好不好?不过,我确信她还好好地活着,一定是这样……”有末清明咬了咬嘴唇,“终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
“我也相信叶山还好好地活着……”中野楠顿了一下,“可有末,就算你真的找到了她,又能怎样呢?我想,现在的她,和你我一样,肯定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或许,这就是生活,事到如今,与其强求什么,还不如祝福她。”
听了他的话,有末清明先是沉默着,随即笑了笑:“学长说得很对……”他举起眼前的酒杯,“学长,不说这个了,我们喝酒吧。”
“好啊,干杯。”中野楠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酒。
看着有末清明清俊的侧脸,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话,根本就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不过,话说回来,有末清明这一生找到叶山梓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那么,在此之后的漫漫时光里,这个沉默而固执的男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当然,就算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就算他真的很想帮有末清明,可在这件事上,他也的确是无能为力。
………………………………………………………………………………………………………同一时间,在札幌,清川梓回到了家里。这时,清川源正坐在客厅里看家庭录像,那是三年前他们刚搬到这幢新房子时拍的。那个时候,因为有新房子住,全家人都觉得很开心。
清川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源,澈和宁子呢?”
“都去睡了……”清川源看着她,“我刚才想,那个时候,我们家的经济境况虽然没有现在好,不过,一家人在一起却很幸福。――那时的你,也没有现在这么忙。”
清川梓怔了一下:“我们现在不幸福吗?”
“也不是。怎么说呢……”
清川源正想说什么,这时,叶山梓有些疲倦地站起身来:“源,对不起,我们等一下再聊好不好?我想先去看看孩子们。今天我本来想早点回来的,可没办法,有两个非做不可的手术。――澈一定很生气吧?”
“他是很不高兴……”清川源顿了一下,“你这个做妈妈的,也太不像话了。”
“你说得对,真是抱歉。”清川梓一脸愧意地说。她从背包里取出自己买给儿子的生日礼物,那是一台相机,朝清川澈的房间走去。
这个时候,清川澈显然已经睡着了。她轻轻推开了门,就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走到床前,把相机轻轻地搁在桌面上,然后低头注视着睡梦中的儿子。
一晃,清川澈就十三岁了,看着他越来越酷似有末清明的清俊的脸,她突然想到了十五岁那一年的春天,第一次在车站里看到也是十三岁的有末清明时的情景……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二十五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现在的她,已是人到中年,青春不在。
半个月前,当她无意中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有末清明回国的报道时,望着已经在岁月的磨砺中变得成熟且稳重的有末清明,她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那天晚上,她彻夜难眠。天快亮的时候,她想,或许,有末清明永远都不会知道,在遥远的札幌,他还有一个已经十三岁的儿子……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不能共同拥有,那么,最好就让这个天使般可爱的孩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对于那时她对他隐瞒了自己已经有了孩子这件事,有末清明这一生就算真有机会知道,应该也能原谅她吧。
现在的她,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她这样想着,当即觉得心痛难忍,黑暗中,她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迅速濡湿了面孔。她于是在儿子的床前蹲坐了下来,双手蒙着脸,且尽量压低了声音,让受控已久的泪水就此恣意奔流。
当她陷入这种无法形容的悲伤情绪之中时,她不知道,清川源这时就站在门外,从门缝间注视着在黑暗中啜泣的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身来,替儿子盖好了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清川澈的房间。这个时候,清川源当然已经走开了。她轻轻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侧身躺在床上的清川澈在黑暗中蓦地睁开了眼睛。
总第四十五章 四十岁
在举杯之前/总觉得
还想再说一些什么
也许是那次海上的航行
也许是/那好多个夏夜里
我们曾一起仰望过的星群
新醅初酿的时光啊
竟然都已经是/那样遥远
那样闪烁着的年代了吗
而对着岁月摆下的筵席
我们朴素微笑殷勤劝酒
仿佛所有蜕下的爱恋与不舍
都收藏在语句的背后
在举杯之前/或许
我们都已经明白/由此前去
再也没有比手中这一杯
更醇更美的酒了
再也没有/比此刻
更该一饮而尽的理由
………………………………………………………………………………………………………席慕容
中野楠沿着综合大楼十层的走廊朝会议大厅的方向走去。从窗边经过时,他不由侧头朝窗外看了一眼。这是五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如果是在更南的地方早已是初夏了,可在札幌,却仍是一派春天初回大地欣欣向荣的景象……一切都显得新鲜而美丽。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这时,他刚好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