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手们在叽咕着说着对面那家食店的“四川泡菜好吃”。中有一个人说:“好久没有吃冒菜,那麻辣味才过瘾”。他们说话时一直盯着西峰的口袋。
西峰打起匀匀的呼鲁,真像睡猪。听了断定这帮人一定是四川人,有可能是成都附近的。因为陶夫子就是在成都近郊呆过几十年,经常对李革委聊那边有啥“冒菜”小吃风味。西峰闭上眼胡乱推理,脑子很快云里来雾里往地飘浮了。身置安泰不用心,因为有黑毛在身边,加之扒手们迟迟不下手,本来是假睡,几分钟后西峰渐渐就真的沉入这晚秋时节的午后休眠之中……
“唉哟哟,大哥,放开我,我全给你。全给——”
西峰被这句低沉哀求的话音惊醒:哇,黑毛还真的逮住一只不安份的手。低头看上衣口袋,那叠纸包着的钱没了。
西峰一下子跳起来,对那个叫苦的扒手说:“你以为我的钱是好偷的吗?瞎了狗眼。”
黑毛另一只手把钱递给西峰:“你还真的睡了?”
扒手原以为黑毛是道上人,在黑吃黑,这下慌了神:“你们有意来抓我们?大哥,钱全还给你们还不行吗?”
被抓住的是个头儿。余下几个扒手慑于黑毛铁塔般的体格和刚才动手那闪电般的动作,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干这勾当,给真丢脸。说,你们是不是四川人?”西峰突然用四川话问。
“唉呀,是,我们是四川人,老乡,放了我们吧。这不也是混口饭吃啊。”被黑毛铁钳似的手控制着腕关节那个扒手很坦诚地跪下去,要给黑毛和西峰叩头。
黑毛望着西峰:“哥们。咋办?”
“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亲不亲故乡人嘛。你们走吧。以后还是不做这偷窃勾当才好,要是被别人抓到不打断筋,也要打断骨头!”西峰喝斥道。
黑毛就放了那扒手。那扒手一挥手,几个一溜烟跑了,那蓝衣少年跑在最后。
“日你妈,道谢的话也没有!”黑毛气不打一处来,冲那几个人的背影骂一句。
西峰说:“算了。人家也不容易,他们被纠缠一秒钟,就有一秒钟的危险。你想,他们今天在这里一定得手了好多次,要是那些遭了殃的人发现了,不凑过来一起找麻烦才怪。还有,这一闹,那值班室的民警发现了,他们就更惨了。”
“嗯,也是。不过……”黑毛话没说出来,有个旅客模样的穿黄衣服的汉子,和一个民警过来了。
那民警说:“小偷呢?”
西峰忙抢在黑毛之前回答:“被他们挣脱跑了。”
穿黄衣服的旅客忽然指着对面小巷的小饭摊说:“在那里!警察同志,你看,就他们几个。我的三百多块钱和车票全被他们偷了,现在饭也没得吃。他们几个扒手在我身边坐过一会儿,就匆匆走开了……”
民警没搭言,健步如飞地追了上去。那穿黄衣服的汉子也追了上去。几个扒手发现了不妙,拔腿就遁。
黑毛不由分说,拉了一把西峰:“走,看看去。”
西峰和黑毛也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这毕竟是个小小的火车站,扒手们对前后左右的大街小巷都了如指掌。他们分几路奔逃。那民警和黄衣汉子分成两路追赶上去。
黄衣汉子五大三粗,跑起来却并不笨手笨脚步,他咬定了蓝衣少年和另年龄一个大点的扒手猛追。黑毛和西峰愣了一下神,对望一眼,跟在黄衣汉子的身后。年龄稍大的扒手自然跑得快,逃了;那蓝衣少年哪里跑得过黄衣汉子?眼看就要被抓住。
蓝衣少年怪机灵的,见大势不好,猛然停下来一蹲身,那黄衣汉子正以饿虎扑羊之势,加足马力追赶,哪里控得住惯性?一下子被蓝衣少年绊倒,身体重重地扑跌在蓝衣少年前面。蓝衣少年立即起身,反向欲逃,见了黑毛和西峰,忙说:“老乡大哥,钱都已经还给你们了,就别抓我了,求你们……”
黑毛和西峰不语,一齐让过一旁,蓝衣少年拼命地跑了……
那地上的黄衣汉子嘴里骂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方言,风快起身追赶上来。见黑毛和西峰居然不助他,疑惑地嚷道:“你们干吗,嫌扒手没偷光你们身上的衣服?胆小鬼!老子追上了,不揍死他才怪。”
西峰说:“大叔,自古以来小偷不定死罪,干吗要打死呢?教训教训就罢了,那是个娃娃呢。”
“骂我胆小鬼?”黑毛气了,移步路中央挡了:“你龟儿子期侮小孩,算啥本事,老子就放了他,你想咋的?”
“原来是一伙的。”黄衣汉子见黑毛魁梧,不想和他较狠,就斜刺里绕过黑毛,去追那蓝衣少年,其实那蓝衣少年早经不见了踪影。
黑毛性子起了:“妈的,还要去追?”呼地一腿扫得黄衣汉子趄趔几下撞上墙根。
西峰早就喊出了一声:“黑毛,算了,由他去追!”西峰的话哪有黑毛的动作快?
黄衣汉子大怒:“操你娘,和老子号上了,是吧?”也不去追蓝衣少年了,如猛虎般扑了上来。
黑毛也不知和黄衣人如何交手的,西峰看也没看清。反正没两下,就把对方打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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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衣汉子大约四十开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输给了这个黑森森的青年人。他痛苦地从地上爬山起来,环顾一下四周,似乎希望那个民警立刻出现。民警早已追进那几条僻静的小巷。于是,无可奈何地说:“算老子认栽,这他娘的啥世道,丢了钱还挨揍。”拍了拍身上的土,灰溜溜地走了。
“你这人也是,冲动干吗?这下对了,人家还以为我俩也是扒手。走,这里已经是事非之地。”西峰埋怨黑毛:“看来你已经开始不听我的话了,明天得早点回山场,免得你生事。真是的,人家说不准去叫他的朋友来报复我们。”
黑毛说:“我看他那么壮,抓住那娃就惨了。”
“甭屁话了。我们像是助纣为虐。先到城中心去逛书店,买收音机,然后去旅馆睡大觉。”西峰一边说,一边掏烟,却掏出一个瘪烟盒,里面空空如也。
黑毛连忙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只递上:“哥们,有朋友,还怕没烟抽吗?”
“不要跟我学得油腔滑调的啊,你也算是我的朋友?”
“呸,你咋的这般说,我还不够朋友么?”
“你不是朋友,你是我的兄弟。”
“书呆子说话就是拐弯抹角,听了还舒服。”
“这叫先抑后扬。”
“少给我来这些没完没了的穷话,先说好,我不想听。”
“不听也罢,我也不想对牛弹琴。”
两人说着话,走得风快。到了新华书店,西峰买了好多书。走出书店门口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蓝衣少年正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第十五章(2)
“贼娃子,老子帮你,你还跟踪我们?”黑毛警惕起来。
西峰用手势止住黑毛,说:“小兄弟,你才几岁,干吗要学坏样。找我们有事吗?
“老乡大哥,你们是做啥的,带上我去吧……我其实不想偷东西,我是在找我妈妈。他们几个教我学扒手的……我没办法,我没钱吃饭……”蓝衣少年有一双机灵的眼睛,因为激动和胆怯吧,结结巴巴地说了事由。
西峰友善地鼓励蓝衣少年说:“别怕,你既然相信我们,就要照实回答我的问题,啊?”
蓝衣少年点头,然后又疑惑地瞅了一眼黑毛,显得有些害怕。
西峰笑逐颜开:“你不要害怕这个人,他叫黑毛,看上去虽然像土匪,人可是个大好人。他从小没了娘,和小白菜差不多。比我耿直多了,所以你只要说了全部实话,他会很喜欢你的。”
蓝衣少年说:“我晓得他是好人。他在帮助过我呢。我刚才躲在墙角看到他打架好厉害呀。”
黑毛说:“小哥们,晓得就好。”
蓝衣少年喜孜孜地说:“把我也当你们的哥们?好,我啥都说给你们听。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你叫啥名字呢。”
蓝衣少年不赖,偏偏要先把两个大哥们“验明正身”。
“好吧。我,叫西峰,就是太平洋西岸的珠穆朗玛峰。”西峰两手一分,做出一个夸耀的比划手势。
蓝衣少年乐了:“你的名字好大好高哟。”
“是吗?那么,你叫啥名字,你读了几年书,家里都有哪些人,这么小咋的跑到福建来,还和一帮扒手混在一块?”西峰说。
蓝衣少年叫二豆,十二岁。父亲是川东一个小镇的信用社主任,在一次清查账目时,暴露了他多年赌博、吸毒,并且挪用了几十万元公款的劣迹,于是畏罪潜逃四年之久,当地政府正在立案追查。二豆的妈一年前把他托负给娘家,到广东打工兼寻夫。二豆在学校原本成绩也很好的。他想爸,更想妈,就偷了外婆的几百块钱和几个同村的老乡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去寻母。一个不经事的孩子,从未出过远门,在岳阳和老乡走掉了伴,于是坐轮船、坐公共汽车乱闯,糊里糊涂地到了厦门。钱花光了,就成了现代版的雾都孤儿,流落街头。白天二豆到处捡人家丢弃的烂水果、到小饭店吃人家的剩余菜饭、或跪地求援来填饱肚子,晚上就在桥墩|穴里、商店檐下睡觉。某一日向人乞讨,碰上几个专门在厦门周边城市火车上谋生活的扒手团伙。这团伙中以四川人居多,二豆被他们收留并言传身教,过着另类漂泊的日子。他们有了钱就大吃大喝,常年在各站点或火车上相机行事。有了收获时,二豆人最小,自然没有分红,只有吃喝的份。这伙人本来打算第二天从漳平上火车去厦门,不想不了这茬插曲。二豆是个机敏的孩子,凭他的判断,跟着黑毛和西峰,也许还真能找到妈妈,也肯定不会再去当扒手。于是就壮着胆,想赖上二人带上他走。
“小小年纪,不容易啊。”听了二豆的述说,西峰说:“好,带上你。”转念一想,皱了一下眉头,对黑毛说:“不对呀,二豆这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