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蛊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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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蛊手记-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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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老头儿似乎隐约松了口气,“走。”

夏明若问:“怎么了?”

“别磨蹭,快出去,先到墓门口,”老头儿抓住身边一人,加快步伐,走了两步问,“前面那两个发绿光的是什么?”

“老黄的眼睛。”夏明若不住回头,“老师,后室里有东西反光,我这个角度看挺亮的。”

“嗯。”老头儿含混道。

楚海洋追上来扶住老头儿:“老师,电灯挂在墓顶上没关系吧?”

“不动它就没事。”老头'文'儿走'人'到墓'书'门处'屋'才停下,往旁边一看,发现自己紧拽着的是大叔。

大叔说:“您老手劲真不小。”

老头儿哈哈地笑起来:“李先生,对不住对不住,人老了胆子反而小,见笑了。”

“哪里,”大叔对待老头儿倒十分客气,“叫我李一骥就好。”

“哦,李先生,”老头儿站定,“没有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个隋墓你进来过吧?”

大叔想也不想便回答:“咦?没呀,教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哦,”老头儿摸摸脑袋说,“想必是另外有人,一进来便出去了,以至于丝毫未动。”

“为什么?”

“自然是和我们一样,看见了‘千秋万岁’。”老头儿将声音放缓,“算起来,他们那一脉比我们早数千年,他们畏惧的东西,我们自然也不敢怠慢。李先生,千秋万岁真是个邪门儿东西呀。”

大叔笑了(死老头儿,套我话……)。

“一骥舅舅,它为什么邪门呢?”夏明若歪着头纯真地问。

大叔又笑了(死小孩,也不是好东西……)。

他马上变得满脸诚意:“教授渊博,请教教授。”

老头儿想了想:“那我就从《抱朴子》说起。”

※※※

《抱朴子》是有名的神仙家言,分内外篇,外篇的学说接近儒家;内篇却专讲神仙、方药、鬼怪、禳邪驱祸,在接受无神论教育的人们看来十分荒诞不经。

1937年,日寇全面侵华,为保存民族教育命脉,北平两大高校以及南开大学率先举校南迁,以“刚毅坚卓”为校训,高唱“千秋耻,终当雪”“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跋山涉水,万里征途,先往长沙,再到昆明。

年轻的李长生与他的几位老师同学因为护送考古系财产,落在了大部队的后面,经过湖广地区的时候,野外行路,听说了一件奇事。

山中古墓突然自己烧起来了。

传话的乡民据说是亲眼看见的,讲得绘声绘色:“喏!喏!就是那边!我正在地头上,远远的就能看到烟!”

这人一见祖坟冒青烟,管他是谁家的,扑地就磕头。

磕了几十个觉得不对劲,烟太大了,又观望了一会儿,祖坟喷火了。

太惊悚了!

于是继续磕头。先替他家老娘求长命百岁,再替自己和老婆求,然后是儿子、女儿、猪、牛、羊猫狗鸡鸭鹅兔子……嘀嘀咕咕两三个小时,墓终于烧完了。

第二天,他们家老母鸡多下了一个蛋,妈呀,真是太灵了。

一群人哭笑不得,李长生等几个好事的便趁大家休息,跑到乡民说的地方去看,发现果然烧得厉害,地表一片焦黄,方圆数米的草木全都碳化,其中有个士兵用枪托捅了几下,结果地面整体塌陷了。

正当惊奇不已的时候,突然有声音说:“……天门地户人门鬼门闭?”

众人这才发现队伍中多了一个人,一个十分落拓的老年人。

“老人家,你刚才说什么?”

那难民一般的老人便回答:“我在说‘千秋万岁’。”

“那是什么?”学生们问他。

“镇墓神。”老人不愿意多说,转身要走。

士兵慌忙拉住他,给李长生使眼色,李长生恍然大悟,上下摸索发现身上一毛钱没有,满头大汗之际只找到一盒洋火、半块肥皂,便硬往人身上塞。老人迟疑半晌,伸手接一下:“受之有愧,多谢。”

他捏紧洋火盒子,叹口气对李长生说:“带着这种东西,一旦见到‘千秋万岁’,必死无疑。”

※※※

“为什么?”夏明若问。

“因为‘千秋万岁’这种‘镇墓神’与火有莫大关系。”老头儿说,“我们遇见的这位老人,祖上世代盗墓,他的大伯据说就死于‘千秋万岁’之手。”

光绪年间,老人的大伯带着他的父亲进入一座南朝墓,一切本来都很顺利,却在棺椁边上发现了两只陶土做的怪鸟,大约有一尺来高,一只是女人面鸟身,另一只是男人面鸟身。

他大伯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便举着油灯凑近了看,突然从怪鸟里炸出一团烈火,瞬间就将他大伯吞没,且火势蔓延极快,数秒钟内,墓室天顶、地面、四壁相继爆燃。

说时迟那时快,老人的父亲飞爬进盗洞,虽然被严重烧伤,好歹逃了一命。病好后将这段经历说给一位算命先生听,那人惊诧万分说:“莫不是《抱朴子》所云之‘千秋万岁’?!”

李老先生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缓缓开口:“这种会自己烧起来的怪鸟,就是我们刚刚在小龛里看见的东西。我们看到的是女人面鸟身,应该是‘千秋’,‘万岁’就在它对面。”

“会自己烧……”夏明若喃喃。

“‘千秋万岁’是祥瑞,常常与日月星辰、八卦五岳、麟凤、青龙朱雀等四神同时出现,但这祥瑞却仅仅对于墓主,对于私闯坟墓者,则是‘天门地户人门鬼门闭’,死路一条。”老头儿继续说,“据说一旦见到它们,必须先吹灯,后闭目,迅速退回,否则生死难测。”

“这不科学。”楚海洋说。

老头儿说:“很科学,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好,这么长时间了,该烧的也早烧了,镇墓神‘遇光则燃’的迷信破除了。年轻人去把‘千秋万岁’抱出来,小心点儿。”

夏明若说:“啊?又是我?”

老头儿说:“养兵千日,小同志,你立功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夏明若说:“好!夏明若今日杀身成仁!猎猎战旗,滔滔风雷,为了保存革命火种,舅舅,文化战线上的尖兵老黄同志就托付给你了……”

大叔笑骂:“废话真多!瞧着点儿吧,别摔了宝贝。”

两个年轻人跨进后室门后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摸进小龛,小心翼翼将怪鸟捧起来,再原路返回。

夏明若惊奇道:“我这只是‘千秋’吧?竟然是空心的,背上有个大洞。”

“我的也是,”楚海洋率先回到前室,“别信小心。”

“快了快了,这炸药包不轻,”夏明若走得有些艰难,“里面晃里晃荡像是装满了水。”

“不是水。”老头儿问,“海洋也闻不出来吗?是火油。”

他说:“我刚才疏忽了,其实从甬道开始,这个墓就充满了火油味道,只是你们在里面待了太长时间,结果反而不太感觉得出。李先生应该知道吧?”

大叔摇摇头,没说实话:“我闻不出,我有鼻炎,但嗓子口却有些甜,人吸多了火药粉末就会嗓子口发甜。”

他恨不得靠鼻子吃饭的,有鼻炎才怪。

夏明若吐吐舌头,有些后怕:“这不就跟炸药库似的!刚才咱们开石椁时用了那么多撬棍铁锨的,没出事真是万幸。可以后怎么办呢?总需要工具切割啊。”

“多费些人工吧,”老头儿说,“有些古墓因为长期密闭会形成火坑子,比如辛追墓,可燃的主要是甲烷混合气。这个墓也是火坑子,人工制造的火坑子,非常罕见。明若,怎么了?”

夏明若蹲在怪鸟面前观察:“老师,我说刚才什么反光,它们的眼睛竟然是玻璃,好大块的玻璃,你看。”

楚海洋凑过去:“真的,磨得真好,这是经过丝绸之路从大食那边过来的吧?价值连城啊。”

“哈哈哈哈,一黄一绿!”夏明若指着老黄笑,“跟你眼睛一个色,你们仨什么关系?”

老黄不予置评。

周队长因为不放心,又跑下来了:“教授?”

老头儿赶紧说:“老周来得好,和海洋一起把这两个东西抱出去,出去就把它们密封,里面的液体不要倒掉,留作化验。”

“那棺椁怎么办?什么时候才能处理?这石棺这么大,运出去可不容易。”楚海洋问。

老头儿掐掐手指:“三天好了,辛追墓也放了两三天的气。”

三天后考古队回来,又整整抬了三天,才把石棺给弄出去,人人都脱了一层皮。外面正是大伏天,饭菜几小时就馊了,别说是死人。幸亏附近乡里有个老的后方工厂,愿意全力支持国家的考古事业,把地下冰窖借给了他们,大伙儿这才如释重负。

但冰窖还是不够的,天天都得调来大量的冰块维持。原本的计划是将石棺和尸体运到洛阳后再作处理,但由于天气炎热,运输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那几天考古队确实大费周章,老头儿的脑袋更秃了。

后来他忍不住,嚷嚷着要开棺,因为他也属于专家带头人之类的级别,加上周队长这几年也成绩斐然,上头就同意了。

考古队于是聚集在冰窖里,激动地心怦怦跳。棺盖一打开,所有人都跳起来自发地逃出去了,老头儿号叫着抽打了半天才把他们赶回来。

火油味是没有了,但那是比火油更难挨的气味。

腐尸味。

臭,真臭,但幸福。

这是建国以来,继马王堆辛追墓后发现的第二具完整湿尸,为男性,头颅、躯干、四肢,一样不少。虽然全部情况得进了实验室才知道,但从尸体半腐烂的手上,人们看见了软组织。

一时间,棺内所有的金银玉器都变得不重要,对于考古者来说,一具古代尸体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对古代中国人的人种学研究,总不能一直落在虎视眈眈的日本之后,那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祖先。

周队长鼻翼翕动,想笑,想哭,想放声大喊,他背过身去见老头儿,见其已经满脸泪水。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洛阳,传到了郑州,传到了北京。考古所轰动了,专家学者们兴奋不已,所长、考古学界的泰斗夏鼐先生本来要亲自过来,可惜因为远在呼和浩特而未能成行。

放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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