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有一些很困难的问题需要面对,比如考试,为了逃避,我谈恋爱,然后便是失恋,内心极度痛苦,弄得我只得再去寻求别的缓解方式,于是便玩上了游戏机,那真是要命的一夜接着一夜,我很少吃东西,只要有一点时间,就会坐到游戏机前,没完没了地玩,接着我发现自己上瘾了,便试图摆脱它,于是迷恋上阅读,没完没了地阅读严重地消耗了我的精力,每一天,我只睡三四小时,省下一切时间去阅读,紧张得什么似的,但是,考试还是要到来,我越逃避,麻烦便越接踵而至,搞得我身心疲惫,心中充满了失败感,我对自己失去信心,接着,便对这个世界也失去了信心。
这是情感的力量,厌倦是开头,然后一切就由不得你了,你像是坐上一架无法控制的过山车,从一个麻烦,过渡到另一个麻烦,最终让自己陷入绝境——考试前一个星期,面对一本本没有看过的教材,我就领略了那种绝境——问题出在哪里呢?
终于,我把这一切归结到情感,我是先入为主地对考试厌倦,我已经考得太多了,不想考了,我对那种学习形式厌烦了,受不了,不是我的能力达不到,而是我的情感无法接受,我把考试看成一个很大的麻烦……在那种时刻,我只能去找看起来很小,其实却是更大的麻烦,以便去消除我情感中的厌烦……接下来,又是我的情感,领我去投入一种新鲜的事物,恋爱、游戏、阅读,每一件事入手都太容易了,所以就会更快地投入,接下来是上瘾,是紧张,是没完没了地一次又一次。
很久以后才想到一种办法来对付上瘾,那就是激烈的体育运动,运动必须要克服地球引力,使肌肉不停地收缩,当然,身体是不可能禁受长时间的折腾的,于是,运动就必须结束……很少听说有人对运动上瘾,因为能力达不到,你想不停地快速奔跑,但你还是停下来,于是你就必须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上瘾被克服了,麻烦的链条终于被扯断了,我又能再次控制自己了……但是,如何能够避免先入为主地把一件事看成坏事呢?也就是说,如何才能从一开头就乐观正确地开始某事呢?到现在我也没想出办法了。
也许生命本身就是被动的,生命的奋斗,不管表面上是如何地积极主动,但归根到底,都是对自然的抵抗,以避免被自然所吞没,我们自己不知道这一点,但我们的情感知道,我们被一种无名的力量驱策,去爱,去恨,去争取,去征服,去逃避,去追赶,我们还能怎样呢?
我们必须去努力发展那些主动的情感,好叫我们自己舒适,我们主动把大自然看做美的,我们主动地向别人微笑,我们主动地计划,希望梦想成真,尤其是,我们失败了也不服输,因为我们不能总是一次次输掉,我们要知道,我们的情感不许我们总是失败,我们必须努力去赢得成功,不是为了那一件使我们成功的事情,而是为了我们的情感得到满足,我们必须主动尝试,一次又一次,因为我们只能如此。
情感(2)
但是,我还是无法了解情感,它为什么不能总是忍受失败呢……但它就是那样,它像一种保护我们生命的有弹力的铠甲,为我们的生命去抵御来自死亡的进攻,也许生命的另一边,那未知与冷漠的集结地真是十分不好,叫我们不管怎样也要站在这一边,不仅是因为这一边有些希望,还因为这一边不管如何地令人不快,却仍是我们更加熟悉的地方……而我们的情感,就在生命附近徘徊,虽然在我们看来,它是那样地难以驾驭,但我们心知肚明,它在维护我们,为我们的存在供献它那一份了不起的忠诚。
诺言
诺言中最基本的,是对自己的诺言,我相信,一个人,如果无法兑现对自己许下的诺言,那么他对别人的诺言也很难实现。
习惯上,人们把事情分成大的与小的,重要的与不重要的,而诺言多半不幸也被划在此例,人们往往会在关键时刻表现出非凡的勇气,取得成功,却在一个小河沟里翻了船……我就是这样,一般来讲,我总会按时交稿,但在“晚上十点睡去”这类问题上却尽摔跟头,可气的是,很多有组织的大公司却连大的诺言也不爱兑现,有一阵儿看股市新闻,气得我经常出离了愤怒,生活在一个不讲信义的社会里,真是不舒服。虽然我知道情况很复杂,但欺骗仍使我感到讨厌,特别是看到强者随便地欺骗弱者的时候。
于是我采取了一些消极措施——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我根本不许下任何诺言,这样心理上舒服一些,于是,我称自己是个不负责任的人,这是我对自己所做的自我保护……原因是,在我的人生中,看到太多的人,他们只兑现那些对他们有利的诺言……直让我觉得,诺言要么就是在说大话,要么就是在损人利己。
在中国,责任与权利是两个几乎不相干的词,在责任后面,也没有什么惩罚,所以,我们可听到太多的诺言,也就是空话,因为这空话听起来对我们往往很有利,所以我们愿意相信它,无论在事业上,还是在爱情上,这些空话构成了一种脆弱不堪的支撑,使得我们从青少年起,就对愤怒麻木了,我们过早地熟悉了一种叫做无奈的情感,它使我们凡事不抱希望,以便获得平静,但我在这里要说,这平静事实上是很消极的,我们那么精明,还免不了经常地因想占点小便宜而受骗,这真让我们恼火,最后,我们干脆不再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了,世界变成了一个充满谎言的威胁,它迫使我们对自己让步,对别人让步,一再让步,什么都凑合着来,最后,我们的生活只是一堆七拼八凑出来的混合物,为了安全,我们不知不觉间付出希望。
这情况很难改善,起点当然是自己——想支配别人,凭阴谋诡计往往就够了,用不着再搭上自己。但是,对自我呢,事实上,我们也会用样的策略面对自我,这使我们一事无成,我们的意志无力支配自我,我们对自己发的誓很快就会因懒惰或各种各样的原因而烟消云散,我们一再令人绝望地在同一件事上犯错误……每天要记的那50个单词总会中断,要完成的事情总是完不成,因为我们一点也不自信,所以,我们给自己留最大的余地。我们缺乏一种叫原则的东西,所以我们永远不能强大起来。
占有欲(1)
从对象上看,若是想占有的目标遥远不可及,如“生活在别处”这样一种想法,我以为,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讲,都是个会导致自我折磨的错误,何不把眼睛斜一斜,再看一看你手边儿的东西?它也许没那么平常,更也许,它们可爱。我们应该在适合或接近梦想的地方梦想,因那梦想有真实的成分,因它有可能发生在现实里,而不是随便的漫无边际的瞎想,那是浪费生命能量。
怀有占有欲的主体被纷纷写进我的书中,瞧,那个倒霉的人是如何被占有欲折腾得上蹿下跳的吧,他严重地失控了,他只是悲伤压抑难过,但他却不懂如何从中走出,难道他走的弯路还不够弯吗?难道那令人向往吗?不,它应当是一种青春教训。当然,还有一些书中,我写了如何与占有欲做斗争,这些书写完后会发表,它已超出一般人经验的限度……我想恐怕无人对此黑暗无助的经验真感兴趣吧。
挑战占有欲,是我在上大学时开始的,那时失恋后痛定思疼,开始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失去她我如此难过?我使劲总结,直至有一天,我发现,毛病就出在“失去”两字上,它的潜台词是,我曾“得到”过,而“得到”却是一个假象,我“得到”过吗?细想一想,从来没有……再往下想,不要说别人,我“得到”过“自我”吗?结论是,我只是发现或察觉了“自我”,并没有得到什么“自我”,那么“自我”是谁呢?答案是,这装着思想的肉体一定是谁好心借给我、让我走一圈人世的,时候一到,它必然要归还,“自我”本身也只是一个短暂的占有者,它不配说“得到”,当然也谈不到“失去”,这样想清楚了,我便坦然了,后面的生活便有点恶魔,那就是与我的占有欲做斗争,即:它使我如此地痛苦,那么我必须想办法不让自己上它的当,在这种思想指导下,于是便有了我后面的行动,对于我手里那些我认为最好的东西:一支派克笔,一盒好烟,一笔我很需要的零花钱,一辆自行车,甚至一个姑娘,我的态度是,它们只是暂时地与我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会很愉快,但若是别人更需要,或与别人在一起更好,那么为了展示我更好更善,我要狠着心把它们——发出去!
那是我愤怒的开始,也是我叛逆的开始。之前,我只不过是个小淘气而已。
那是虚荣心空前膨胀的一段时期,我以拒绝好处为乐,一次次美好的诱惑被我断然回绝,那感觉真是说不出的来劲(后来我意识到,这是一种权力欲),一时间,我前看后看,满中国的竟未找到一个可与我比一比的人,真是说不出的得意,我感到自己十分强大,几乎自觉无敌,好啦,所谓宗教上讲的牺牲也不过如此嘛!
我所不知的是,当时我只是陷入了一种炫耀性的青春骄傲罢了,当然,它也是一种勇气:你们全是假有性格吧?你们敢跟我比一比谁更叛逆吗?你们谁也做不到吧?你们舍不得吧?到了关键时刻,你们就完蛋了吧?庸俗的大尾巴全露出来了吧?对不起,在那些时刻,我能挺得住!所以嘛——我比你们都优越!因为我什么也不怕!
当然,以现在目光看,那仍是些假高潮,因它的内容是空洞的,行动中并无真正的精神力量,缺乏更明确的主张及原则,它只是一种与世界的对立,并无建设性,也不算彻底,它带来的是更多的痛苦而不是快乐,我那时在内心深处的理想,竟是一个共产主义者,我希望大家都能像我一样,不要试图去占有什么,大家彼此之间亲如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