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为天地立心
圣伦历一八九四年十月三十日上午,我、艾莎芙倪雅。圣贝法亚、尤丽叶。 释叶迦与小亨利四人,带着洛佩特等近百名贴身禁卫轻装出城,到达齐科夫军的营帐,与齐科夫元帅会晤。
临行前,我将帝国军政大权授予利冰兰,交代她代掌帝枢,若我有任何不测,则由她以摄政皇后身分母仪天下。但冰兰脸上坚定的表情却告诉我——若我有不测,她绝不独生。
齐科夫元帅与他的副官阿泽利奥蓝目旗尹,亲自出来迎接我们。
数月不见,齐科夫那张方正的脸已被太阳晒得黝黑,脸色也比较憔悴,加上鬃间更添几绺白发,使他显得苍老了许多。
而右边衣袖空畅畅的阿泽利奥也似乎变得更加瘦削了,神色间无法掩饰某种焦虑与不安。
齐科夫与阿泽利奥首先向小亨利跪下施礼说道:“末将参见陛下!”
惊呆了的小亨利却只是慌乱地应答:“我……我……
不是……不是陛下……”
两人只好黯然地立起瘦削的身体。
齐科夫对我们说道:“陛下、亚历殿下、教宗大人、尤太傅,请进帅帐!”
阿泽利奥伸出仅余的左手为我们掀开了帐帘。
尤丽叶首先抱起小亨利默默地进入帅帐,我与艾莎芙倪雅随后跟进。
齐科夫与阿泽利奥互相对望了一眼,却是欲言又止,徒然叹息一声便迈入帐内。
落座后,齐科夫目光凛然地注视着我,冷峻地说道:“亚历殿下,你僭越本份,窃取帝统,伪诏称帝,肆意践踏先帝圣谕——你可知罪!”
我从容而淡然地应道:“齐帅,朕称帝御宇,乃上应天命,下顺民情——何罪之有?朕之主政,既有众神教宗之认可,又有前任帝主与前摄政王诏书为凭,一切合符法理依据,岂容非议?”
“先帝遗诏:非法拉蒂斯一氏不得称帝,否则天下共击之!目前先帝尸骨未寒,圣言犹然在耳,你却胁逼幼帝退位,挟权称尊!这不是大逆,是什么?诛逆臣,保帝继,是吾辈军人之职责!为帝国,为陛下,本将有责任领兵讨逆!假如殿下可以还政于陛下,本将自当收兵息戈,否则,本将唯有拼死一战!”齐科夫激动地说道,脸上却是一片杀气。
“齐科夫元帅,请容我说两句。”尤丽叶轻轻地插口道。
“尤太傅请说!”
尤丽叶脸上的神色一片淡泊清冽,用淡然的语气说道:“我是爱蜜莉公主殿下生前委任的亨利陛下监护人,有公主殿下的手谕为证。我可以证明当今帝主并非谋逆,而是公主殿下与亨利陛下亲传,如果齐帅有任何怀疑,可以亲自查阅让位诏书。”
齐科夫元帅接过我递过的让位诏书,仔细看过之后,抬起头来说道:“不错,这的确是摄政王的手迹和印鉴,陛下的玺印也是真迹!但是,不能保证这不是亚历山大胁迫摄政王与陛下所拟的诏书!”
尤丽叶却不慌不忙地说道:“难道齐帅认为公主殿下会是甘心受胁的人吗?公主殿下在克拉克姆、法兰克的威胁下尚宁死不从,又岂会在当今帝主面前低头呢?公主殿下之所以传位于当今帝主,一方面是为帝国的未来与百姓的幸福着想——目前帝政衰败、民生雕蔽,更兼外敌环伺,烽烟未息,可谓内外交困!这些问题并非年幼的亨利陛下可以解决的,若想扭转衰靡的帝政、重振帝国声威,非雄图大略的当今帝主不足于胜任!另一方面,公主殿下自知亨利陛下个性懦弱,无法承载国君的重担,唯有另选贤能代之,还自己的弟弟一个安乐无忧的平凡人生,才是亨利陛下之福!”
众神教宗艾莎芙倪雅。 圣贝法亚也在这时接口滔滔而谈:“守持故有的传统,只会让法拉蒂斯帝国的脉运从此断绝!目前的帝国,若仍由法拉蒂斯一氏主政,只会走向彻底毁灭的不归路!纵观当今法拉蒂斯的子嗣,不是庸碌贪妄之辈,就是诸如阿鲁顿、艾提芮亚、詹姆斯这些徒有野心却自私狭隘之徒!如果只是一味地坚持不合宜的陈腐观念,坚持守旧的传嫡制度,可以预测不久的未来,法拉蒂斯帝国必将分崩离析!帝国的子民将颠沛流离、任人鱼肉,帝国的疆土将沦为异族铁骑践踏蹂躏的人间地狱!
“难道这就是出身平民的齐科夫元帅愿意看到的吗?
这就是元帅阁下坚持帝嫡制的原意?用天下百姓尸体迭起的坟墓来成就元帅阁下一己的忠名吗?眼下帝都百姓是安居乐业,还是尸横遍野,便在元帅一念之间!”
齐科夫脸上原本沉肃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动摇,却仍然犹豫着说道:“但是,先帝的遗诏……”
尤丽叶却毫不放松地紧接着说道:“我明白元帅的顾虑所在!先帝的确曾经说过,非法拉蒂斯一氏不得为皇,但是元帅不要忘记,利冰兰姐姐已被先帝赐姓法拉蒂斯,被先帝封为公主,而且是先帝的义女!从严格意义上说,作为驸马的亚历山大也属于我法拉蒂斯一氏!”
这时,无比圣洁雍容的艾莎芙倪雅脸上却露出一片悲天悯人之色,只见她轻舒了一口气说道:“相对于帝国狭隘的视野,我教更着眼于全人类的未来,放眼于整个圣伦大地!我教之所以义无反顾地以宗教神权来认可亚历山大帝位的合法性,全无私心,而是从天下大局出发!我教的宗旨是谋求全人类的平等与幸福,为人类构筑理想的家园和国度!也就是要在地上建立天国!
“但是,要想实现这一美好愿望和伟大理想,单纯依靠我教的力量是无法做到的,必须有一个超世的强者站出来扛起世界之轴,扭转乱世之乾坤,实现神权与俗权的并道合流,而亚历山大正是我教千百年所祈祷呼唤的对象!
为了全人类的福祉,我教甚至连神权都可以放弃!帝国又何必拘泥于该姓亚历山大还是法拉蒂斯呢?!”
我不禁为艾莎芙倪雅阐述的伟大情操而动容于色,而细聆心听的尤丽叶脸上原本平静淡泊的表情也出现了强烈的波动,甚至连齐科夫元帅也是浑身剧震,如受雷殛!
只见齐科夫站起来在帐内踱步,当他已经不知来回多少圈后,突然停下来向艾莎芙倪雅深深地作了一揖,表情无比肃穆地说道:“教宗阁下,齐科夫受教了!”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对我们说道:“请陛下、太傅与教宗阁下暂时离席,让本帅与亚历殿下私下相谈后,再作定夺!”
剩下我和齐科夫两人时,脸色变得阴晴不定的齐科夫元帅缓缓地说道:“请问在殿下的观念中,对民众与君权的看法。”
我从容地答道:“民为贵,君为轻。民若水,君似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齐科夫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很浅显的道理,但是试问古今帝皇,又有谁可以真正做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但我自信一介布衣出身的我,远比法拉蒂斯一向高高在上的皇子皇女更能理解这些浅显的道理。帝国的百姓其实是很容易满足的,只要有安定的生活、温饱的衣食,他们便可以快快乐乐地过好每一天,作为一个统治者,如果连民众这点简单的要求都无法满足他们,那么这样的皇帝要之何用?”我微笑着答道,却字字讥讽。
“请教殿下对权力是如何理解的?”齐科夫似乎满意我的答案,却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权力是一柄双刃剑,用之得当,则可利国利民,用之其非,则祸国殃民。权力对于我而言,只是我个人实现抱负的一种手段,我并不恋栈权位,因为我知道,没有任何权力是永生不灭的。权力因我而存在!”
“殿下说得很动听,但是,殿下在通向帝座的道路上,却采取了许多冷酷的手段,也制造了不少杀戮和死亡。殿下对此作何解释?”齐科夫冷冷地反问道。
“我无需解释!”我同样冷峻却更强硬地回应道,“世道治,用法宽厚,怀柔文明;世道乱,用刑震慑,重典杀戈!这是帝国由大乱步向大治,自混浊走向清明的必经阶段!”
为我气势所慑,齐科夫脸色再变,好一会才说道:“殿下胸怀日月,志比天高,坚刚不可夺其志,天地莫与争其锋,确是当今天下雄主之才!但是,以殿下之才,可创盛世之基,带给世间光明与希望;亦可毁天灭地,将大地导向更深的黑暗!因此,本将敢问殿下的立心与抱负何在?望殿下以诚相告!”
我用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答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此而已!”
齐科夫闻罢闭上了眼睛,稀疏的两道白眉紧皱,脸上的神经激动地抽搐着,过了良久,表情终于舒展开来,慢慢张开眼睛,用炯炯的目光注视着我说道:“我戎马一生,经历过先帝雄姿英发、指点江山的时代,瞻仰过缪西。尤加游戏战场、气盖苍天的风采,也面对过法拉蒂斯的皇女皇儿争储夺嫡、喋血宫帏的凶险,目睹了帝国王公贵族屠杀民众、鱼肉百姓的辛酸场面与上演的一幕幕丑恶的闹剧,见证了一个古老帝国由盛而衰、走向腐朽没落的过程,明白大厦将倾、积重难返的道理,就算今天不是经由殿下一手推倒,迟暮年迈的帝国也会在一场更惨厉的悲剧中落幕……
“换一个角度来看,殿下的出现,何尝不是法拉蒂斯之幸?像我这样的老人,妄图妨碍年轻人前进的步伐,阻挡历史巨轮转动的方向,恐怕也不过是螳臂挡车,为后世所不齿吧?除了徒添士兵与民众的牺牲后,毫无裨益……”
听到齐科夫叹息的声音,我已经完全领会到他的心意,知道他最终在阿鲁顿与我之间选择了我,不由感动地说道:“谢谢齐帅!齐帅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