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从理论上说,孩子应该有权利对长辈说“不”。但是真正能做到让孩子说“不”,是很困难的。
首先,对长辈们包括家长和老师来说,自己很难做得到让孩子说“不”。
我第一次面对孩子说“不”的挑战,是在读博士课稷时,当时我正在研究中国孩子的独立性和独立思考的能力不强的问题,自己觉得还是颇有一些心得的。
一天,我们全家正在看电视。
我看看表,时间已不早,快10点了,就对矿矿说:“睡觉去吧!”
儿子看了看我们俩,没动。
“矿矿,听到没有?睡觉去啦!”我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矿矿还是没动。
我下意识地觉得有点不正常,转过头来看着儿子。
矿矿稍有点不够理直气壮地说:“为什么叫我去睡觉,你们不去?”
我心里“噎”他一跳!以往儿子不愿干什么事对,顶多是七拖八推地软抵抗。这是第一次不但不表示服从,反而还倒过来质问:“为什么叫我去睡觉,你们不去?”
我的第一反应是:不听大人话的孩子,没家教。我的声调显得没有商量的余地;“叫你去睡觉,就去啦!有什么好问的?
儿子听出我的语调不对头,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说:“您得说道理呀!我不懂这件事情的道理,叫我怎么做呀……”
妻子接过话,说:“小孩子在长身体阶段,要保证每天至少有10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现在去睡觉,明天早上7点半起床,还不够10个小时呢。快去吧!”
儿子心甘情愿地去睡觉了。
我却没能再专心看电视,想了很多……咱已不是要加强孩子的独立性和独立思考的能力,从而培养他的创造性吗?当孩子不再人云亦云,开始独立思考问题——“龙”真的来时,我却成了“叶公”。
从此,我们开始试着和孩子讲道理。但是,有许多事情是讲不清道理的。比如,儿子慢慢地开始挑衣服裤子穿。想当年,我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就是那一两件,还有拿女装改过来给你穿的呢!除非你愿打光胶,哪有让你挑的呀?现在可好,一天一件,不合意的不穿。有时候趁着商店大降价,买回价廉物美的衣裤,但孩子就是不肯穿。
有一次,我硬逼他穿一件质地很好、样式大方的短袖衣,买回来只穿过一次,就再也不穿了。眼春秋天要来了,再不穿,明年就穿不了啦。什么道理都说了,就是不愿穿。妻子说不通,我来火了,好好的衣服,再不穿就浪费了。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结果,儿子含着眼泪穿上了。过了一个星期,又让他穿,这次儿子没有说什么,穿了。如此这般,几个星期过去,相安无事。我说呢,道理也是有限度的。该出手时就出手!
一天夜里,妻子把我叫到一边,悄悄拉开儿子的书包给我看,里面装着一件短波衣。我不解地看看妻子。
妻子苦笑着摇摇头:“都是你逼着他穿那件短袖衣。结果,他自己带一件去,到了学校换下来。回来再换上你喜欢的那件。这是我猜到的。我找这件衣服来洗,找不到,发现在他书包里……”
我是又好气又好笑,“可能在楼下就把我喜欢的那件给换下啦……”
我们又找儿子“正式”谈了一次。儿子很认真地说:“爸爸,是我穿还是您穿?是我穿在身上,我就应该挑自己喜欢的穿…·”
想想也是,衣物的三大功能不就是御寒、遮羞、扮靓吗?孩子穿在身上,浑身不舒服,满心不高兴,又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我们又让了一步,买衣服都让儿子到场,每挑一件,得他点头的,我们才买。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他挑了的,我们才能付款。看来也只能这样,只要不出“稻'就行。
然而,话又说回来,什么是”格“?谁的标准是'格”?
其次,孩子对长华说“不”,需要家长的支持。不但要支持对自己说“不”,还要支持孩子对其他长辈(家长、老师)在应该说“不”的时候说“不”,这个难度很高,主要是分寸不好把握。前面说的是允许孩子说“不”,这里要谈的是支持孩子说“不'”。允许是被动的行为,支持是主动的行为。
听矿矿说,他有一次在学校的课堂上命题作文考试中,得了好评,该文被作为范文送到其他学校去了。题目是(孩子最感压力的……),据说,矿矿写了三点:朋友、家庭作业、家长。我们很想知道儿子心里是怎么想的;趁着写这本书,也很想让国内读者了解在美国读书的孩子心里想些什么。于是,我叫矿矿把他的作文拿回来。他说,学校不发作文绘学生,因为担心低年级的学生会从他们手上得到“范文”,将来在命题作文考试中作弊。这样,我就提出,直接到学校向老师要一份复印件,附在本书的有关章节中。
但是,矿矿不同意,说是:“我的文章,我有权利决定发不发表它!”
我一听,一时语塞。至今没有到学校去要儿子的作文。
谁叫我作茧自缚,提出“孩子对长辈说'不',需要家长的支持”。
其实,最难的还是支持孩子对其他长辈(家长、老师)在应该说“不”的时候说“不”,主要是分寸不好拿捏。
矿矿初中二年级的自然科学老师,是一个水平非常有限的老师。用国内的行话来讲,是个“误人子弟”的老师。一个老师最基本的素质要求是知道什么该鼓励?什么不应该鼓励?如果一个老师鼓励了不该鼓励的行为或事物,打击了本应鼓励的行为或事物,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该教,什么不该教,还能算一个合格的教师吗?
举一个最明显的例子。1998年圣诞节前,她交给每一个学生一包未上色的圣诞树、圣诞老人之类的图画,让学生用彩色蜡笔上色,凡这样做的学生,可以在他们的自然科学课的成绩上加扣分“奖励”分。换言之,一个不努力学习自然科学的学生,可以因为用彩色蜡笔给那几张图画上上色,便能够在原来的成绩D的基础上加上50分“奖励”分而变成B。
矿矿觉得老师这样做很没有道理,就去跟老师争辩:“给那些图画上色与自然科学的地球引力、自由落体定理等等,是否有关?”
老师不置可否。
矿矿得理不饶人,“如果与自然科学无关,您为什么要把50个奖励分加到自然科学上来,而且奖励分那么多,对学习努力的学生很不公平……”
老师很不高兴。
矿矿决定不要这50分“奖励”分,因为它与自然科学无关。
作为家长,我们应不应该支持矿矿说“不”?如果不支持矿矿的行为,就意味着我们容忍“误人子弟”,而且是非不明:即使是美术课,都初中二年级了,还搞蜡笔上色这种幼儿园的“小儿科”作业,真有侮辱学生智商之嫌。倘若支持矿矿的行为,儿子就比别人少了50分而处于不利地位。最后,我们对儿子说:“如果你要给图画上色以换取50分,我们不阻止你,但你仍然要认真学好自然科学课;倘若你决定不要这50分,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你的行为,但你要更努力学习,以取得更好的成绩。决定权在你自己的手上……”
矿矿与一些同学决定不要这50分。
一个多月后,还是这位自然科学课的老师组织了一次全班同学的“研究”汇报活动。该活动是由两到三个同学自由组合成一个小组,“研究”某一种能源,然后在班上由各个小组汇报自己的研究成果。由于该老师能力有限,在同学中的威望太低,不少同学都没有很认真地把这项活动当一回事,随便从书上复印答案下来,然后到台上去宣读。
矿矿与另一位同学都没有要那50分,因此他俩特别认真地作了准备,想争取得一个好分。别人只研究一种能源,他们研究三种能源;而且他们没有到台上去“照本宣科”,而是精心地设计了一个短剧:一个叫“巴步”的人新建了一间房屋,需要给房屋选择供热的能源,于是在天然气、燃油、煤三种能源之间比较各自的优劣,最后决定选择最优秀的天然气作新房屋的供热能源。为了使他们的汇报更生动,他们把所有的“研究成果”全记在脑子里,两人蹲在讲台下,操纵两个小木偶进行对话。
这个老师的课堂本来就很乱,矿矿他俩还正在摆弄他们的汇报,就到了下课时间。该老师既不制止班上的同学离开,也不阻止下一节课的同学进来……课堂成了自由市场。
不知是这位老师没有水平去评定什么是好?什么是差?还是有偏见。她给那些照本宣科的同学以A,却以矿矿他俩搞乱课堂为由,决定给矿矿他们的研究汇报以F-一即不及格。矿矿年年是全A生,即使是作业,矿矿也从来没有得过F,这是第一个。他俩感到非常的委屈,到老师办公室激烈争辩,甚至到了校长办公室说“不”。
理论上说说“要支持孩子对其他长辈(家长、老师)在应该说'不'的时候说'不”'是容易的,真要做起来就不容易了。在矿矿决定不要那50个“奖励”分的时候,我们的支持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不得不站出来正面支持孩子说“不”了!
我们两家的家长约好,找校长申辩曲直。
那个男孩的妈妈是另一所学校的老师,她忠告我们:“一般来说,学校都是维护老师的,我们的申辩可能不一定会很顺利…”
某一个星期一,我们两家的四位家长、校长、校长助理。那位教自然科学的老师,共七个人关起门来“唇枪舌战”了一个上午。正像那位男孩的妈妈预告的那样,校长一开始就表态支持老师的决定。经过我们摆事实讲道理,最后校长说要研究研究,既没说坚持老师的决定,也没说要改变老师的决定。
本来如果把我们“唇枪舌战”的细节在书里描述出来,读者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的。但直到我写这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