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疑云未解,两封千里传音飘然而至。
第一封,回来当夜就到了薰池屋子里。
是女媱写来说自己回了九重天上看父君,叫她代为请假。
薰池不疑有他,写了封回信,让她安心回家,顺便向太极白老也问好,问问他可有办法让神龙早点脱离自己体内。
青丘回来的第二日,薰池正在和白龙一起晒太阳,山院里大多数小弟子都回家玩去了,清幽的乐游山别有一番韵味。
自从那次中毒之后,薰池对白龙多了一丝依赖。这种依赖可以解释为,全世界谁都有可能坑我,就我们家傻傻的白龙不会。是个实诚的好孩子。白龙却一直介怀那日泰逢在十里河堤上的话。总缠着薰池问她的心愿到底是什么。薰池被问得心烦了,就假寐不理他。
白龙推推薰池,“团子。”
薰池不理。
人又推推,“团子,飞来封信,你快看看。”
她才睁开眼睛,对上小白龙鼓鼓的腮帮子,他就知道团子是在装睡。
薰池把千里传音符展开,雪白的信纸搁在她和白龙面前,成了一道小小的屏风。看完这第二封信的内容。薰池原本惬意的小脸猛地就换了模样。双手垂落,人有些出神。白龙一时吃不消,想不明白。怎么就一页纸头一上一下间,他家团子的脸上就能生出仿佛吃了苍蝇屎的表情,翻脸比翻信还快?!
“白龙,我们去借借女媱姐姐家的虎头,得去一趟昆仑丘。”
“去昆仑丘作甚?”
“有个人的消息。得告诉陆吾神君。”
“好。”
※
昆仑丘的雪,终年如是。
仿佛岁月走到这里,就恒古不变。
神仙的寿命有多长?或许雪知道。然而雪终有融化的一日,生命也终有逝去的一天。
当陆吾看完那封来自青丘的信时,整个人成了一座冰雕。薄薄的信纸从指缝见溜走,飘落在地。白龙和开明具是凑过去瞧,看完一起“呀呀”了好几声。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信是白莲写来的,并不长。
主要还是写给薰池。
薰池亲启。
今鸿雁传书,实为与神女致歉。
葽草之毒并非白稜大人所为,那时他灵力将近衰竭,根本无法出青丘。
我因他一句,谁若能将陆吾神君拐来青丘。我便将国主之位传与谁,打动了心。来到五臧山院。做了那么多,只为请陆吾神君去一次青丘。
后来季河神君来访质问此事,大人一力承担责任,将我护下。西岳圣明,了白稜大人未了之愿,故此有速去青丘解毒一事。
此乃原委,望神女海量。白涟自此不再回五臧山院,同窗之情永记。
另有一事,还请神女代为转达陆吾神君,白稜大人,昨日没了。
白涟亲笔。
在薰池看完这封信时,或许与陆吾的感觉相同。那些原委并不重要,整个脑海中,只有一句,白稜大人,昨日没了。久久挥之不去,第一反应是,白涟在与我们开玩笑么?!
尔后,往事重现,那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才慢慢被想起。
那时白稜止不住的清咳;那璧狐宫里,浓郁香味之下掩藏的药味;那白稜一推就倒的身子,慵懒的话语声;那青丘的狐狸们,戒备的眼神和死气沉沉的地下城……原来他不是善于伪装,只是我们太不够细心。不,也不是太不够细心,薰池见到白稜第一眼,心头一直存着异样的感觉,却在潜意识不肯相信,狐狸大人已经竭力至此。
再多的懊恼,一腔的悲伤,在肚子里转一圈之后,能想起最多最深刻的,却是妖艳的狐狸脸上找死的笑脸。
薰池想,*听戏的狐狸大人,一定是只十分浪漫的狐狸。
至此,她也终于知道,临别前白稜那句,“有一天时机成熟,你记得告诉他,那不是他在寻找的人,叫他莫伤心,他要找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出现的”,白稜大人是有备而来,是早已料到那一日。
她看着呆如化石般的陆吾神君,想来这时机现在有些熟透,不如等陆吾神君冷静下来再说。
陆吾那日在昆仑之巅站了许久,风雪积压,变成了一个雪人。最后低头对开明说,“去海棠树下将那坛酒挖出来。”
开明知道那坛陈旧的酒,是陆吾来到昆仑丘第一日埋下的。
那时他说,轮回之中,人与人之间总有再相逢的时候。等到那一日,我与他重逢,便请他喝了这坛酒,告诉他,情如酒,越沉淀越醇厚。
那个“他”,连开明也知道。是指帝江。
今日,却要为另一个人,把那坛酒挖出来。
是不是,主人已经放弃那个等待的人?
薰池道,“小叔叔,我陪你吧。”
陆吾点头,不假思索,“好,正好顺便也缅怀一下你娘,虽然有些迟了。”
薰池的脸就有些黑。这厮如此境地之下。依旧是个欠揍的。他失去一个人,非要把别人也搬出来,以安慰自己。这世上并不是他一个人失去在乎的人?!他在乎白稜吗?!当然在乎,不在乎,又如何去为了他喝那坛为帝江准备的酒。
所以薰池觉得有必要回敬一下陆吾,将白稜与她话别时的几句真言,一字不差复述给了白发神君听。还包括那一句:“当日之事。我并非无心之失,他怨我,我已料到。今日之事,我也并非有意为之,但既来之,则安之。”
陆吾不听。勾住薰池的肩膀,拉着她只要去喝酒。
小薰池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身体一直保持着少女的形态。做什么都方便许多。
窗含西岭千秋雪,请君自挂东南枝……
“你说他明明有本事渡劫成天狐,为何非要死撑到灵力枯竭?”那时陆吾已经醉了。
薰池小时候问过四岳神君,若是八荒修仙的妖精们不肯渡劫会如何,四岳明确说过。灵力衰竭,生命衰亡。
“小叔叔。我以为,狐狸大人只因你的一句话。”
“哪句?”
陆吾来了兴趣,目光炯炯望着薰池,犹如溺水的人瞧见了块浮木。
“除非你死,否则别来见我。”
巨大的震惊袭上心头,陆吾呆了良久。风吹动他雪白的发丝,吹得他醉眼朦胧里有些湿意。薰池尚十分清醒,心想帝江让陆吾一夜白头,那白稜今时今日还能在这厮身上如何摧残?她有些恐惧,害怕明日看到的陆吾神君,是个骨瘦如柴的老人。
陆吾抢了酒坛,不再用杯子。整个酒坛被他竖立起来,酒入愁肠愁更愁。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许多年前,五臧山院里,青丘来的小狐狸一直钻在他怀里打滚卖萌,形影不离。他其实从来不将他当做人,不介意白稜横在他与帝江中间,因为白稜始终是狐狸的样子。你会和你老公为了你家的狗吵架吗?自然不会,那狗就是你俩另一个孩子啊。
白稜是陆吾和帝江一起养的孩子。虽然这种认知,出自于某个人的一厢情愿。
陆吾在梦里,比清醒时明白,原来他当时对白稜的感情,与帝江对他的感情是相似的。反之亦然。他们都是一厢情愿,他们都被看做需要被放在羽翼之下保护的弱者。他们都在无尽的岁月里,等待一个始终不会回头的背影。
清泪滑落,沾湿了一地梦落花。
……
※
“小叔叔,你确定你没事?”薰池第二日再来看陆吾时,发现这厮已然容光焕发,那变成老头的担心,看来是浪费了。
陆吾摆弄着冰髓流沙地里的花花草草,头也不抬地回薰池:“不然呢?”
薰池语塞,立即换了个话题:“那你要如何处理圆归与你关系?”担忧盯着陆吾。
“他是我徒弟啊,自然一直是我徒弟。”
“可是他明明不是帝江。”
“那狐狸最喜欢骗人了你不知道?再者,是不是帝江无所谓,我挺喜欢这个徒弟的。应该谢谢帝江,把他引到我身边,或许这叫命中注定吧~”陆吾回头,妖孽一笑。
薰池哑口无言,拉着小白龙头也不回的跑了。
她在湄山居的走廊里徘徊了许久,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要么这厮疯癫了,要么这厮癫疯了!
陆吾后来摸摸薰池的头,笑容淡然,“小侄女,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态度,叫做放下?”
薰池却一直不肯相信,因为陆吾这样的人,要么心想事成,要么介怀一辈子。他若能放下,山崩地裂,沧海桑田。进一步说,他越表现的淡定和释怀,说明心中的伤痛越深。不由有感而发:“小叔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白发神君不答,偶尔他嘴里会哼几句戏词。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184。报仇
过去的日子,不能复返;到来的日子,不会停留。
白涟当上了青丘新一任的国主,因为她成功把陆吾骗到了白稜床前,于是派人退了学,再也没回五臧山院;
昆仑丘附近的妖兽最近有些惶恐,因为它们的山神最近总是笑眯眯,好像冰山融化了一角,却总有些寒颤人;
回家的小弟子们陆续回来,五臧山院又恢复往日的热闹,他们似乎习惯了没有高级弟子的日子,仅仅在生肌廊上早晚练习时,偶尔望一眼尘封已久的剑与刀。
在短暂假期的尾巴梢上,女媱终于缓缓归来,神色有些疲惫,见到薰池时的眼神还有些躲闪。薰池十分纳闷,怎么姐姐一回九重天,再见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莫不是被天帝批评了?
其中的原因,只有女媱自己知道。
泰逢对薰池说,“不如你求我,求我我就告诉你。”
薰池白了他一眼,“狐狸大人那时候快死了,你是知道的吧?为何不告诉陆吾神君?”
泰逢笑得有些痞气,“他们俩的事儿,关我何事?白稜要死了,与我何干?”他对待生命还是那样的轻视,让薰池实在找不到好感。
于是,在某一天夜黑风高的晚上,我们薰池小神女终于行动了!
“白龙,快快快!”
两个黑影快速穿梭在五臧山院的花花草草间,卷起一地灰尘。他俩一路狂奔到大夫居高栏之下,白龙十分默契地将薰池的身子一托,双双潜入小楼内部。此时大夫居漆黑一片,没有一个夫子在房间里休息,因为武夷院长召所有人去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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