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能从尔等口中传出。”
这才是真相。
战争中,一方永远不可能完全相信敌方人的话,只要罗桑修士死绝,今日之事就会成为谜案。
红面老者没能听到这句话,纵听到,也无法送出。
战争,仍将继续。
……
……
群修四散,战场渐渐空旷,空旷星空稀稀拉拉仍有不少人留下,坚持不肯离开。
八百狂灵修士全在,面色焦灼苦苦等候;美判所率阴兵全在,神情凝重蓄势待发;狂胖子送走几名六族大佬,自己却留了下来,只想看到结果。
还有一些人,震撼惊恐过后神色慢慢变得坚定,一心期待着什么。
今日有幸遇到仙人,当冒生死之险聆听仙音,纵只言片语,都有可能是天大机缘。
修者之心,由此可见。
天上,古帝没有阻止人们离开,也没有为难留下的人,甚至没有察觉到这些事。随着古帝威压降低,齐守仁与齐飞的本体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奇妙奇怪的是,此过程中,十三郎耐心等候也就罢了,连血魂子都变得安静下来,非但没有趁机发难,相反逐步将气息收敛,始终与古帝旗鼓相当。
表面看,古帝以默许方式接受十三郎的提议,避免颜面因此受损。血魂子默许了这种默许,以此保护了十三郎的同时避免与古帝两败俱伤。
毫无疑问,原本一触即发的局面因此变得缓和,血魂子不动,十三郎不动,此前吃过大亏知晓厉害的群修自然不敢动,避免招来灭绝之祸。
有人不这么看,比如美判,比如程长老,还有修为远远不及他们的燕山。
“古帝,血魂子,楼兰圣女,六真灵,恐怕个个心怀鬼胎;就连金乌,怕也不像此前所知的那样纯粹,十三以蝼蚁之力游走其中……难!”
思其难,意无着,燕山老祖默默叹息,目光时不时从欧阳燕舞身上飘过。
“不知燕舞姑娘到底什么角色,是否和齐飞一样只是傀儡?”
……
……
过了好一会儿,古帝从沉默中回转,缓缓开口。
“到你我这种程度,修为不再重要,心境才是关键。”
“五万年前,朕首次闯破真境门槛,雄心万丈;三万年前,朕已与今日相仿,深觉妙境玄奇;两万年前,朕的修为彻底停滞,闭关九龙天地,一心问道。”
“自万年前开始,朕真正感受到关卡所在,一言一行皆可随意,但又不能随意,每时每刻都觉自在,又像时刻都在犯错;行事时,感觉如清风自在游走星空,偏又如履薄冰,步步维艰。”
以此作为开场白,古帝没有理会十三郎,把目光投向血魂子问道:“你怎么看?”
血魂子一直默默听着古帝的自言自语,此刻眨了眨眼,回答道:“老夫觉得十三的建议不错,可以考虑。”
“朕问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古帝皱眉说道:“明知故问,用得着如此下作。”
血魂子不为所动,平静说道:“就算老夫明知故问,你也可以再说一遍。”
无奈,无赖,一字之差,有时可以互通,望着血魂子的表情,古帝知道他绝不会先与自己挑明,微恙的同时有些鄙夷。
古帝忽然说道:“你觉得,什么是逍遥?”
听到这句话,血魂子的神情陡然变得凝重,凛然回应道:“妄议乱心,你我都明白有些东西不适合多想,更不能随便谈论。”
古帝微讽说道:“想都不敢,谈也不谈,如何登临抵达。”
血魂子严肃说道:“不是不敢,是不适合。逍遥不是可以讨论的话题,更非说说就能明悟……不如这样,你我先考虑十三的提议,把眼前事情做个了断,之后若想论道,老夫一定奉陪。”
古帝挑眉说道:“朕修的是王道,君王意志不容违背,此子以下犯上,挑破你我心意,朕若采纳等若意志服从,拒绝则会进退两难。难道你认为,朕连这都想不到。”
血魂子似乎料到了这一幕,坦然同时有些幸灾乐祸地语气说道:“想到又如何?题是你的,终究要由你面对。”
古帝冷冷说道:“你真的相信,此子心境已达你我之程度,能够借机动摇朕心,给你可趁之机?”
听了这番话,血魂子稍稍沉默下来,思忖中,神情慢慢变得感慨。
稍顿,他说道:“古帝啊古帝,不管你信与不信,接下来老夫所讲都是真心话。”
从未见其如此郑重,古帝为之一愣后说道。
“你讲。”
血魂子点头,但未马上开口,默默在心中沉吟半响,才突发惊人之语。
“你我这种存在,寻找机缘很难,遇劫同样不容易,好不容易碰到一次,你当珍惜。”
第1594章 议逍遥
当拥有的力量太过强大,目标又很遥远,不仅修行艰难,连生活也会变得无聊。
机缘难觅,劫亦难求,道尽强者之苦。
不单修士,凡间许多豪杰或如君王雄才大略,或为勇莽武力惊人,以不同方式名扬天下。然而君王只有一国之力,面对空间带来的天然局限,永远都不可能真的统一天下;武者驰骋疆场与江湖,可他们无灵根,缺道基,绝无机会战胜仙人。这般强者,那样英雄,总会存在种种局限,当其因局限达到极限的时候,便会生出类似感慨。
古帝轻易领会到血魂子的意思,再度陷入沉默。
“老夫知你生性多疑,之所以选择修行王道,为的就是以王者之意克服此症;然而本性就是本性,此番动心,很大程度上因为此。”
“此番十三是否有意为之,老夫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的心境到达何种程度,老夫知道的是,既然你动了心,就要正面应劫。”
“福缘多自劫中来。”
剖心之语,血魂子诚恳说道:“见你如此,老夫希望你因此意乱,又有些羡慕。”
古帝疑惑问道:“为何?”
血魂子抬手,指四方群修说道:“看看他们,多么羡慕我们,冒生死大险也要留下。”
这个根本不用看,古帝皱眉说道:“然后?”
血魂子轻叹一声说道:“若有一天,你先于老夫登临彼岸,老夫定会焚香沐浴斋戒祷告,之后大庆百年方休。”
这句话不像回答,实则最好地解释了之前的话。
古帝认真想了想,有些惊奇地发觉事情如倒过来,血魂子先一步抵达的话,自己初始定会遏制不住嫉恨愤怒,但在最后的反应与心情方面,极有可能与之相当。
当今天下,所知世界,除了极少数天生地养的奇兽妖魔,便只有那个难觅其踪甚不能肯定存在的天道可与两人相较。人人知道高处不胜寒这句话,真正领略到其意味时刻体会那种孤寂感觉的不多,尤其让两人觉得痛苦的是,他们都知道这里并非山巅,远没有走到修行道路之终点,偏又不得不停下来忍受孤苦。
所以寂寞,所以愤怒甚至憎恨。
“之前提到逍遥,老夫不会和你讨论什么是逍遥,可以说说仙人。”
血魂子继续说道:“有时老夫忍不住想,那些仙人到底在哪里,成天做些什么?是否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等?为何老夫修到今日成就,依旧不能令其垂目,哪怕来杀死我。”
“老夫知道这样不对,可就是忍不住,像幼时羡慕修家一样,但比那时强烈千万倍。”
半声苦笑,血魂子接着说道:“与仙一战,老夫自忖必败但能忘却生死。然而当老夫面对你,明明没有把握获胜料想也不会轻易落败,却总是缩手缩脚,不能也不敢放手一搏。”
听到这里,古帝终于动容。
大庭广众之下表白心迹,道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极难的事。身为此界巅峰存在,古帝深知血魂子这样做需要多少勇气,同时也证明其承受的折磨是多么难以承受。
同为极道强者,血魂子的体会古帝感同身受,震惊的同时不禁有些钦佩。
“朕也一样。”
震惊归震惊,钦佩归钦佩,古帝不能任由血魂子专美,于是他决定多说几句对方不愿谈及的话题,是回报,也是反击。
“所谓逍遥,朕以为在于能够超越敢与不敢能与不能之上。比如朕,之前犹豫不得逍遥;比如你,战与不战无法逍遥;比如天道,明知世界与己难以分割,仍试图强行分割。”
“老夫部分赞同你的话,但……”
“等等!两位的意思是,天道弱于逍遥?”
肃穆时刻,沉寂多时的十三郎再度开口,其所说的话听起来……感觉就像那只被烫死在锅里的大老鼠活了过来,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特别恶心。
“今天才知道,坐井观天是这么个意思。”
……
……
“无知小儿,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帝冠轻颤,黄袍微摆,古帝垂下目光,有些遏制不住愤怒。见其神情,不仅下面的修士们捏一把汗,连血魂子都紧张起来,重新蓄势。
身为当事者,十三郎显得很平静,与刚才那种强撑的平静不同,从未如此信心十足。
他只用一句话就让古帝不再愤怒,令血魂子的神情由担忧转为震惊。
“我见过仙人,见过天。”
……
……
“亿万里漆黑,一点金光自由闯荡……”
不用逼问,十三郎主动将“梦”中景象如实陈述,像是背熟了一样。
这样显得真实,事实上十三郎的确没有编造什么,非要说隐瞒的话,他只把“老乡”二字藏起来,其余一切照实。
古帝与血魂子静静听着,观其神情,端正认真得像个聆听严师讲座的学生,生怕错过一个字。
千思万想不如一眼亲睹,就像血魂子刚刚说过的那样,若能见到仙人一面,与逍遥之一战,两人宁可去死。
“……仙人把界魂仍给我就走了,之后再没有出现过。两位不要问我他为什么那样做,别说那时的我稀里糊涂,就算现在的我重新经历一次,还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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