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记忆再次被唤醒,和故人狭路相逢绝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事已至此,薛苑反而镇定下来,她微微扬起嘴角,微笑着叫来人的名字:“秦玮……师兄。”
秦玮表情复杂,看了她许久,终于把一些无谓的感情压之脑后,说了句老友初见时最常见的台词,“果真是你,刚刚我还在想会不会认错了。没想到你还真是一点没变,连衣服都是以前的。”
她更没想到。想不到事隔多年再次相遇,居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尴尬萦绕在心头,不知道说什么。
“你在这里上班?我来过好几次,居然一次都没有看到你。”
“不是,”薛苑感激他主动找到了话题,忙忙说,“我不是这里的员工,我同学是,刚刚送资料给她。”
经这一提醒,秦玮才注意到她身边的满头红发的丁依楠,他暗暗诧异,但礼貌不失的打了个招呼。
从来不记得他们曾经认识这样一位衣冠楚楚的师兄,很少看到艺术系的男生愿意把自己包在这样周正的衣服里。丁依楠心底同样纳闷,但也陪了个笑容,说了句“你好”。
其他几人公司的领导正在旁边等电梯,秦玮跟几人略一点头,目光停在薛苑身上,微笑着解释:“这位是我大学时候的小师妹,四五年没有见过她,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多聊了几句。”
几人纷纷表示明白了情况,又善意的打趣几句;秦玮问薛苑:“你现在打算去干什么?”
“送完了资料,打算回去。”
“那正好,我们也要下楼,一起下去吧,便走边聊。”
“啊,好。”
狭窄的电梯里空气极不流通,薛苑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夺走她的空气。憋气,心慌,难受。她和秦玮居然同在一个电梯,旁边还有四位丁依楠公司的老总,怎么想都只有尴尬。
那几位老总在那边说话,薛苑则勉强跟秦玮闲聊。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还好。”
“那年你走后,我想联系你,但总是找不到,”秦玮摇摇头,仿佛说的是任何一件遗憾的往事,“你可走得真彻底。”
虽然说现在是信息社会,一个人想要消失很不容易,但只要有心,暂时藏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薛苑迅速转移话题:“师兄你呢?现在怎么样?为什么又在这里?”
“哦,为了博览会的事情,这算是一项外事活动吧,过来看一看进程如何了。”
薛苑满脸诚恳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在她的记忆里,秦玮一直都很出色。她大三那年他在念研三,专业水平让人叹为观止。
电梯到了到达楼底,薛苑松了一口,脸上的热度也降下来一点。秦玮和其他几人点头示意,她考虑是否找个机会赶紧无声无息的离开,又或者是打个招呼再走,就这一斟酌的时间,他已经掉过头:“快到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聊一聊。”
“不了,我还有急事。”薛苑说。
秦玮微微笑,一点不觉得盘问别人的隐私是不好的:“什么急事?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的。”
薛苑开始觉得头痛。以前就知道秦玮难以打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是如此,她苦笑:“朋友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那这样吧,你留个电话给我。我大概还会在这边呆到年底再回去,见面的时间很多。”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薛苑无奈,说了手机号码。
秦玮把电话号码输入手机,摁了个拨通键,电话那头的提示音清晰入耳,他脸色也难看起来,露出个匪夷所思而又冷淡的笑容:“怎么说关机?又或者干脆不是你的号码?没想到原来事隔多年,你不但样子没变,脾气也一点没变,还是这个拒人千里的样子。我只是诚心诚意地想跟你吃饭叙旧而已,你何必那么多心。”
他这话的语气非常重,压得薛苑几乎抬不起头来。想着自己的曾经和现在的所作所为,薛苑惭愧的低头,声音无奈之极:“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的确是我的手机号,因为一些情况,我关机好些天了。绝对没有骗你的意思。只是现在想起以前的事情,真是觉得难堪。我连直视你的勇气都没有,更何谈一起吃饭。”
她说话时咬着唇,浑身都是心灰意冷的沮丧气息。秦玮心知她这个样子想必是说的真话,随意的笑了:“你想太多了。何必纠结过去啊。何况我当年被拒绝的人是我,死缠烂打的也是我。要说惭愧,也应该是我。你完全没必要怕什么的。”
秦玮的态度是如此的光明磊落,但“死缠烂打”几个字还是让薛苑心跳加速,恨不得在墙上挖个洞钻进去,声音陡然小了几分:“师兄,你这样一说,更是让我无地自容了。那时候我太不懂事,太蠢了。”
“不要紧,”秦玮笑了,“难道还不许人年轻犯错吗。”
结果两人还是一起去吃了饭。薛苑对这附近的餐厅并不了解,还是秦玮带她去的。
世界有些人,见面时觉得尴尬,但真的交谈起来时却并不让人觉得难受。秦玮还是像以前那样能说会道,也非常善于寻找话题,一时间两人都有种错觉,仿佛以前的时光不知不觉的流转回来。
既然是闲聊,话题不可避免的会牵扯到两个人都认识的朋友身上,对薛苑而言,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那些曾经熟悉的名字落到耳朵里,都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做出反应。就象年老的老太太,坐在冬天的阳光下回忆古老的往事。
她始终客气的微笑着,完全不像当年那个聪明狡黠的薛苑。秦玮打量她:“某种意义上,你还是变了很多。后来,你做什么去?”
早就预料到有此一问,薛苑三言两语的说了实情。
“你居然去学美术?”
“嗯。”
想起她走时的毅然决裂,秦玮叹口气:“不过也不奇怪。你自己的人生,要怎么支配也是你的事情。当年觉得你太不负责任,对别人是,对自己也是。现在倒回去一看,对你,却只剩下了羡慕。”
从未听到这种说法,甚至压根都没想过有人会羡慕他,薛苑诧异得睁大眼睛。
“这个世界上,能决定自己人生的人总是极少的,你算是一个。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那种目标明确的人,很清晰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且能勇敢的做出决定,决不回头。这种性格,很多时候也不是坏事。”
回去的路上,薛苑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神思恍惚上错了公车。直到远远看到画廊墙壁反射出的阳光,才恍然大悟自己回错了地方。
于是再次换车。这样一折腾回到丁依楠所住的小区时,下午都过了一半,这片小区有不少年头,但绿化却做得不错。年轻人都在上班,老人家大多都在,溜狗的,推着婴儿车的,聊天的,打牌的;因为工作日的关系,道旁的私家车大都开走了,因此薛苑楼下的某辆银灰色的车就显得格外显眼。车身光亮,后窗上反射的日光猛然扎进她的眼睛。
因为那意料之外的光芒,薛苑在车前稍微一停,恰好看到到左侧车门猛然打开,一双长腿伸出来,随后身材修长的男人从车里探身出来,他取下墨镜,笑眯眯的看着她,跟她招手。
薛苑一愣。李又维这个人哪怕有千般不好,但外表却很难挑出毛病,看上去真是风度十足。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又维怎么找到这里,她不自觉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关心请假的员工,难道不是领导的份内职责?”
薛苑客气地对他点头:“很感谢你。你现在看到我了,那麻烦你回去吧。”
“没进门就下逐客令?”李又维“啧啧”了两声,“说请假就请假,说不来上班就不上班,薛苑,我快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薛苑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环顾四方,五米之外的树下,四五个老太太正在打牌。更远一点,两个年长的老者在说话。
她定下神来,干脆把话说开,“我决定辞职。下个星期就去公司办辞职手续。”
李又维笑容不改,仿佛她说的是杞人忧天般的笑话:“看来我给你的邮件你没打开。原以为给你几天时间考虑,想不到你就考虑出这个结果,白白浪费了时间。薛苑,你这个人做事,小事严谨,大事却糊涂透顶。一条道路走到黑也不肯回头,都学不会看看谈判对象再说话。我不点头,你以为你能辞职?你的档案户口都还在这里。”
他的话跟秦玮的话截然相反。薛苑不看他,沉默一会,又问:“你要怎么样?”
他头上的树冠绿意浓浓,阳光透着浓密的枝叶漏下来,整个人笼罩在错落的光影下。李又维下颚被照亮,但眼睛却在暗处,就那么笑了。
“你是我的福纳丽娜,怎么可能离开我呢。”
第二十四章
窗外的风景一掠而过,薛苑坐在车上发愣。
她对自己为什么会跟李又维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似乎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总是没辙;想来想去,大约那句“你难道就不想去见你父亲的旧友”让她再次动了心。
那是这个城市郊外的别墅区,一条小河穿越其中。薛苑写生时来过一次。她对这条安静的河流印象颇深。跟别的河流不一样,这条河的颜色介于葱绿和蓝色之间,在清晨或者傍晚的时候颜色总会发生细微的变化;站在远处看,弯弯曲曲一直向东,仿佛一条正在修炼的青蛇。
他们要去的别墅就在河边,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因此小花园里的白色菊花格外醒目。
薛苑心里剧烈咯噔一下,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又维摁了几下门铃,慢吞吞开口:“我没告诉你吗?庄东荣一个月前因病去世。”
那瞬间薛苑有掐死他的冲动,因为在别人门口,她不敢大声说话,但愤怒一丝不少:“你知道他死了为什么还带我来!”
“眼睛看到的都未必是事实。你来一趟,可以确认一下。更何况,有些东西是要当事人死了才能看到的。”
门从里打开,开门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女孩子,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的人完全不符合的忧郁,不过在看到李又维的一瞬间振奋了精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