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细想了想,把村里农户家两三岁、三四岁以至四五岁女童都说了说,唯独漏过了莫二郎家。莫二郎姓莫,才搬来杨集没两年,他可不算是杨集村民。你们要施舍米面衣裳,轮不着他。
吴妈妈安坐酒肆之中,从人带着米面衣裳等,依着掌柜指示,把有女童人家看了一遍。他们虽来莽撞,备下米是精米,面是细面,衣裳是颜色鲜亮细布做成,针脚异常细密。得了施舍人家,都是大喜过望。
从人回来之后,都对着吴妈妈摇头。
又是没有,又是看了一堆小村姑?吴妈妈轻轻叹了口气,命人还了酒钱,客气告辞,一行人缓缓上桥,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背影,掌柜额头渐渐冒出汗。他把小二叫过来,“你去府里告诉林嬷嬷一声……”说出口后又觉着不对,“你看着店,我回府里一趟。”
这间酒肆,是杨老爷。
掌柜匆匆到了杨宅门前,正好遇上青雀牵着青苗、青树要回家。见了掌柜,青雀甜甜笑着问好,掌柜笑问,“上完学了?青雀,今儿学了什么啊。”
青雀一一数着,“读了一首诗,爷爷说是宋朝诗人,诗名是菜圃,种白菜。学会了十个字,爷爷说虽是很难看,都写对了……”
声音稚嫩清柔,如击玉罄,如出谷黄莺,掌柜微笑看着她,“大叔正想去你家,跟你爹娘换几担米粮。”还是送她回家吧,谁知道那拨人到底是何居心,会不会回头再来。
若是见了面,包管只要一眼,青雀便无所遁形。
青雀活笑了起来,“大叔,您和我们一道啊。”把弟弟小手递到掌柜面前,“您帮我牵一个吧。”掌柜笑了笑,俯身把青树抱怀里,送三个孩子回了莫家。
却并没换什么米粮。
会亭邓家祖居。
一间幽暗、阴森密室中,英娘被五花大绑着,口中也堵严严实实。她身边,皮鞭、夹棍、烙铁、熊熊炉火,各色刑具都很齐全。
一名相貌清秀青年男子笑嘻嘻看着她,“娘子,你说是不说?”英娘很倔强,咬紧牙关,不肯点头。
青年男子慢悠悠拎起沾了水皮鞭,叹道:“娘子,咱们夫妻一场,我实是下不去手啊。”目光变阴冷、狠毒,抖手挥起皮鞭,重重朝着英娘抽了过去!
英娘脸上一道鞭痕,流下殷红鲜血。
青年男子啧啧,“瞧瞧,这细皮嫩肉,我都不忍心了。”拎着皮鞭凑到英娘面前,温柔问道:“娘子,你说是不说?”把英娘口中堵着布抽了出来。
英娘喘了口气,轻蔑看向他,“赵禄,跟你我无话可说。邓麒要知道我家小小姐下落,叫他亲自来问我。”
“还是这么不听话,啊?”赵禄托起英娘白皙清秀面庞,错着牙说道:“你是不是媳妇儿,替不替我着想?说,姐儿哪?”
这赵禄是邓麒小厮,英娘丈夫。说是夫妻,其实两人成婚不到十天就分开了,赵禄跟着邓麒回了京,英娘留下服侍自家小姐,夫妻间情份十分淡薄。
赵禄是名幅其实利禄熏心。当年邓麒要他娶英娘,他倒也是愿意,却无非是看祁玉得宠,娶了祁玉贴身丫头,对前程有利。谁知道祁玉竟会背夫私逃呢,连亲生姐儿也不知藏哪儿去了。赵禄奉命来套英娘话,一开始也是打叠起温柔功夫想哄出来,后来看着实不行,焦燥起来,动了武。
他跟着邓麒上过战场人,一旦发了狠,哪还顾得上怜香惜玉?英娘颇吃了番皮肉之苦。
眼见得英娘还是倔强,赵禄扔了皮鞭,笑道:“娘子,我换个鲜你试试。”把烧红烙铁举了起来。
英娘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邓麒!你个缩头乌龟!”英娘恐惧至极,绝望大叫,“你负了我家小姐,又来折磨我,你不是人!”
一个黑色人影出现屋门口。
赵禄眼尖,忙把烙铁放下,点头哈腰迎了上去,“爷,您来了!”
来人一袭玄色长衫,约二十左右年纪,身材颀长,面容英俊,一双眼睛细长秀美,温文尔雅之中又透着公侯之家贵气。
他并没理会献殷勤赵禄,凉凉看了英娘一眼,简短吩咐,“放了她,收拾干净,带到偏厅见我。”
赵禄连连答应功夫,他已头也不回走了。
英娘浑身冷汗,瘫地上。赵禄一边替她松绑,一边抱怨道:“姐儿是爷亲生闺女,你告诉一声怎么了?自找苦头!”
赵禄跟惯邓麒,知道他性子,哪敢让他长久等着,把英娘收拾整齐,脸上胡乱涂抹了药膏,急急送到偏厅。
英娘走进偏厅之时,邓麒面窗而立,背对着她。暮春时节,他又正盛年,背影中竟满是萧瑟之意。
英娘看着他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曾几何时,这人还和小姐你侬我侬,海誓山盟,如今他已另娶,什么都变了。
邓麒缓缓回过身,一字一字问道:“英娘,我女儿哪?”
作者有话要说: 白菜,竟然是从南方传到北方。
10、索子(一)
英娘淡淡道:“你不是已经命人抢去了么,怎还来问我。”
成化七年冬,京城抚宁侯府来了一拨人马,有男有女,有兵士有嬷嬷,强行将养祁家老宅女婴抢了去。当时莫大有也,寡不敌众,身受重伤,虽没落邓家人手里,却是生死不知。
邓麒眼神锐利,“休想骗过我!那婴儿瘦弱无力,畏缩胆小,怎会是我邓麒女儿?英娘,当晚你捧着一个大食盒回过祁家老宅,次日玉儿便赌气离家,你当我会想不到其中厉害?”
奶娘胡妈妈和姑母都是哭诉,不是她们没用,实是玉儿冷酷无情,竟要将婴儿摔死。她们百般无奈,只好放了玉儿离去。
笑话,玉儿怎可能要将亲生女儿摔死?她既那般决绝,除非襁褓中婴儿已被调换了!英娘冒着风雨雷电出门,定然有所图,不会单单为给祁夫人上香。
邓麒想到奶娘和姑母蠢笨,眉宇间闪过厌恶和不耐烦。一个两个都是不顶用!遇事只会哭,只会手足无措,害自己和娇妻爱女生生分离。
“我随祖父、父亲征战回京,头一眼见了那孩子,便知道不对。”邓麒耐下性子,温和跟英娘说着话,“再一问前后情形,是心中了然。英娘,当时是我不,才会被你侥幸得逞。若是我……”
“若是你,小姐和小小姐都已成了九泉之下亡魂。”英娘迎上他目光,平静语气中隐藏着刻骨恨意,“那晚我去奶娘房里抱孩子,却听到两个丫头说悄悄话,你京城迎娶了沈茉,沈茉已有了五个月身孕!”
邓麒神色一滞。
“我失魂落魄抱了小小姐回去,见了我家小姐,被发现后背粘着你和沈茉婚书!小姐看了婚书,差点没背过气去……”英娘忆及往事,哽咽难言。
邓麒握紧了拳头,幽深美目中全是愤怒。这帮该死奴才!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京城消息泄露出来,害玉儿如此伤心?
英娘流下热泪,泪水流过脸颊上伤口,疼痛刺骨。
英娘挺直腰身,冷冷道:“于是,小姐命我将小小姐溺死!小姐说,她是祁家外孙女,身上流着祁家血,宁可死,也绝不能对着沈茉那样女人卑躬屈膝!”
邓麒既已另娶,那初生小女婴总有一天会落到沈茉手中,怎么也逃不掉。与其让她做小伏低活着,不如一刀杀了她。
邓麒汗毛都竖起来了,溺死?
英娘神情悲壮,“至于我家小姐,自是存了死志!她虽失了父兄亲人,沦为无依无靠孤女,却不会忍辱偷生,居于沈茉之下!”
邓麒已全然顾不上什么风度仪态,呆呆跌坐到椅子上,心乱如麻。玉儿,玉儿,我知道你性情刚烈,却不知你能狠心到这个地步,对自己、对亲生女儿,全无怜悯。
邓麒形容呆愣,英娘讥讽看着他。亏得小姐当年眼高于顶,偏偏能瞧上眼前这花心枕头。他俊美归俊美,没有一点担当。
良久,邓麒回过神,坐端正了,神色诚挚,“邓家和祁家是同乡,向来交好。打小,我跟玉儿便是常常见面,两家亲长是早有结亲之意。”
“祁将军遇难之后,家祖母和家母嫌弃玉儿不是有福之人,不肯娶为冢妇。丧了父兄,没了娘家,说起来总是不吉利、不喜庆。”
“我劝不下祖母、母亲,又不忍弃了玉儿,几经苦思,才有了良策。”
“本朝户律,‘若卑幼或仕宦或买卖外,其祖父母、父及伯叔父母姑兄姊后为定婚而卑幼自娶妻,巳成婚者仍旧为婚,未成婚者从尊长所定’。既有这么一条,我便会亭依礼娶了玉儿,到时祖母和母亲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玉儿很是通情达理,虽然我们会亭婚礼不够热闹,她却毫无怨言。娶了玉儿这样贤妻,邓麒已是心满意足,此生再无他求。”
“谁知我回到京城当天,抚宁侯府已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要于明日迎娶沈茉!母亲打定了主意,若我回了,便是我亲自迎娶;若我回不来,便是二弟代我拜堂!”
“此情此景,你要我怎么办!请柬早已派发,大媒已经请下,聘礼已吹吹打打送到沈家,难不成我搁这时候闹将起来,让抚宁侯府成为满京城笑柄?”
“我家富贵是祖父、父亲浴血奋战挣回来,我是邓家嫡长孙,难道能不管不顾,毁了他们辛辛苦苦创下基业?!”
邓麒这一番话说下来,既情真意切,又流露出痛苦挣扎,十分感人。英娘无语半晌,幽幽道:“邓家基业不能毁,我家小姐终身,便能毁了么?”
“这是什么话。”邓麒怫然,“沈茉和玉儿是闺中好姐妹,既同归了邓氏,依旧姐妹相称罢了。难不成沈茉敢压着玉儿一头?”
闺中好姐妹?英娘哧一声笑了,也就邓麒这样男人,会相信沈茉和小姐是好姐妹。
偏厅门口金丝藤红漆竹帘被轻轻掀开,邓麒小厮赵利逼手逼脚走了进来,恭谨禀报,“爷,产婆带过来了。”
英娘一惊,邓麒这厮,把产婆叫过来做什么?
邓麒温和道:“我把产婆叫来问一番话,情形自会明了,你便无话可说,无可抵赖。英娘,阻隔我家骨肉团圆是伤天理,待情形大白之后,请你告知小女下落。”
英娘转过头去看着窗户,不理会他。
没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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