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地站在他面前,他毫不考虑,双臂一振,人往上直拔上去,哪知怪人也同时随地拔起,完全同样快慢,他拔到哪里,那怪入也拔到哪里,只要熊倜往前看,那怪人冷而苍白的面孔总是赫然在他眼前。
熊倜不禁急了,连人带头,向那怪入撞去,那怪人却不躲闪,眼看即可撞上,哪知那怪人却随着他的来势向后飘了开去,熊倜力量用完,他也眼着停止,仍是保持着刚刚的距离。
熊倜东奔西窜,却始终逃不过那怪人,他想到自己苦练五年,第一次碰到的人,反但打不到他,竞连逃都逃不出去,这样怎能谈到报仇雪恨,不禁坐到地上哭了起来。
那怪人本是坚冰般的面孔,看见熊倜哭了起来,却开始起了变化,接着浑身扭动,像不安已极,却极力忍耐着的样子。
熊倜哭了一会,想起戴梦尧临死前对他讲的话,哭得更伤心,那怪人似乎忍耐不住,也坐到地上,跟着熊倜哭了起来,而且哭得比熊倜还要伤心。
原来那怪人本是孤儿,出生后就被抛在居庸关外的八达岭上,却被产在深山里的一种异种猴子捡了去,喂以猴奶,那怪人长大后跟猴子一样,满山乱跑,遍体长着粗毛,吱吱喳喳他说着猴语,有一天被一个游山的剑客发现,把他带了回去,用药水把他遍体的毛皮去了干净,授以武技,而且还替他起了个名字叫做侯生。
那剑客在八达岭一耽十年,传得侯生一身本领,侯生本就生有异禀,内外功夫学起来比别人事半功倍,出师后即常到关内游侠,不论黑白两道,只要惹他不顺眼,他就把人家弄死,而且行踪飘忽,轻功高得出奇,无人能奈得他何。
后来他年纪大了,渐渐懒得走动,就娶了个太太在八达岭隐居起来,星月双剑的师傅那时在青龙桥隐居,两人都是武技高强性情孤僻的老头,一谈之下,竟是非常投缘。
侯生内外功俱都已臻绝顶,几乎已是不坏之身,可是却最怕听见人哭,只要有人一哭,他也会跟着哭了起来,而且哭的时候武功俱失,和常人完全一样,只是江湖人士从未有在他面前哭过的,故也无人知道他的短处。
可是侯生晚年娶的这位太大却最好哭,她一哭侯生也跟着哭起来,要是别人不停,他也不能停止,后来他太太发现这个毛病,没事就拿哭来要胁他,弄得他实在不能忍耐,竟逃了出去。
他跑到星月双剑的师父那里,住了好几个月,想到关内一游,星月双剑的师父就托他照顾徒弟,这时刚好星月双剑带着熊倜及格尔沁同逃,他就跟在后面保护,后来在南京城郊陆飞白口发狂言,他一怒之下,冷冷他说句“好大的口气”就不管走了,他却不知道星月双剑都遭了毒手。
他一个人各处游玩了好几年,再口到江南,却听得人说星月双剑已经死了,怎么死的却人言人殊,他这才一急,觉得自己对不起星月双剑的师傅。
他也知道星月双剑是带着两个孩子同走的,现在星月双剑已死,他就想找着两个孩子,来补偿自己的歉疚,哪知找了许久,也无法找着。
这天清晨他正到莫愁湖去看雾,偶然走到秦淮河边看见有人正用“苍穹十三式”里的功夫飞渡秦淮,“苍穹十三式”武林中会的人可说绝无仅有,他才“咦”了一声,跟了过去,他看刮熊倜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想也许就是他要我的人,这才跑过去问,他个性奇僻,喜怒无常,看见熊倜想走,就逼着熊倜,哪知道熊倜却哭了起来。
熊倜哭了一会,发现侯生也在哭,而且哭的样子很滑稽,不觉扑哧笑了一声,侯生听他笑,也不哭了,熊倜觉得很好玩,就问道:“喂,怎么我哭你也哭,我不哭,你也不哭了。”
侯生两眼一瞪,冲熊倜说:“怎么你哭得我就哭不得呀。”
熊倜见他白发白髯,已是个老头子,但说起话来,却像个小孩一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侯生看到他笑,就站了起来,拍拍白衣服上的尘士,想了一会,问道:“星月双剑是你什么人?”熊倜笑声顿住,惊异地看了侯生一眼,没有答话,侯生看了看他,觉得他年纪虽幼,但是两眼神光饱满,肤如坚玉,内功已有根坚,遂起了怜才之念,侯生飘忽江湖,辣手毒心,人称毒心神魔,数十年来,从未对人生出如此好感,也确是异数。停了一会,侯生把语声放得和缓,说道:“你不要怕,只管说出来,我不会害你的。”
熊倜见他脸上已再没有冷酷之色,突然对他也起了亲切之感,这五年来除了朱家姐妹之外,别人对他都是冷眼相待,侯生虽是行踪诡异,令他害怕,但是现在他语气却在严厉中露出关切,熊倜想到他最敬爱的叔叔也是这种样子,不禁又哭了起来。
侯生见熊倜一哭,急得只是顿脚,但他血液里有了八达岭异种猿猴的天性,只要看见人哭,自己也不能控制地哭了起来。
熊倜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见他如此,心里明白了几分,突然福二心灵,止住了哭,说道:“这位伯伯,我不哭了,只因为我想起死去的叔叔,所以才忍不住哭了起来。”
侯生道:“戴梦尧是你的师傅?”
“是的。”
侯生道:“你把戴梦尧教你的天雷行功练一遍给我看。”
侯生看着他练,脸上竟有喜色,此时突然跑了过去,不知怎的将手一伸,将熊倜倒提了起来,在他身上一阵乱拍,熊倜只觉浑身舒服,丝毫没有痛苦之感。
他拍打了约有盏茶时候,才将熊倜放了下去,两手扳住熊倜的肩膀,叫熊倜张开嘴来,他也把嘴一张,对着熊倜吹出一股气来,只见有一条宛如实质的气体,投入熊倜的嘴中。
那气体一入熊倜口中,熊倜只觉浑身一冷,有一股寒气在他体内运转,过了一会,侯生额上已然见汗,熊倜觉得那股寒气渐渐变得火热,烫得他浑身又酸又痛,侯生的两双手像铁箍似的扳住,他动也动不了。
又过了一会,侯生将手一松,却扑地坐到地上,累得气喘不已。
熊倜四肢一松,浑身觉得从未有过的舒泰,看见侯生已在对面瞑目调息,便也坐了下来,试着稍一运气,真气即灌达四肢,融而为一,不禁大喜。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升起,照得秦淮河水,粼粼金光,侯生站起来,对熊倜说:“我已为你打通‘督任’两脉,此后你练功已无阻碍,等到你练得体内轻雷不再响时,可到居庸关来,你也不必找我,我自会找你的。”说完身形并未见动,人已不见。
熊倜站了起来,心里高兴得无法形容,自思道:“这人怎地如此奇怪,像是和我戴叔叔是朋友,我起先还以为他是鬼呢。”
转念又想道:“呀!我连他姓名都不知道,连谢也没有谢过他,真是该死,下次见到他……”他正想到这里,忽然白影一晃,侯生又站到他的面前,熊倜不禁大喜,正想跪下,侯生把手一拦,从背后撤出一把形式奇古的长剑,伸手抽了出来,只觉寒气沁人,他把剑套往熊倜手上一递,口里说道:“记着。”就虚空刺了几个剑式,像是毫无连贯,却又剑剑奇诡,熊倜都记了下来。
侯生把剑一收,也往熊倜那一递,说道:“此剑我已用它不着,你可拿去,只是此剑在江湖上太扎眼,轻易不可显露。”他想了一想,又说道:“此后你如找着你的妹妹,可把我刚刚教你的剑招教给她,除此之外,你都不能教给任何人,知道吗?”
熊倜赶紧跪了下去,低头说道:“弟子知道。”等到他再抬头,侯生已不见了。
熊倜手里拿着那把古剑,喜爱已极,他仔细看了许久,只是剑把上用丝缕成“倚天”两字,随手一挥,剑尾竟有寒芒,知是一把宝剑,就站在当地,将侯生教他的剑招,按着方位,练了起来,总是觉得招招仿佛不能连贯,运用起来缓慢已极,但他知道,侯生武功深不可测,教他的剑招,必也是武林绝学,所以牢牢记在心里。
熊倜静悄悄地回到船上,船上人尚高卧,他回到他那间仅可容膝的小房舱,将剑收了起来,才出去漱洗,他想到今天的奇遇,心里就高兴,他想:“要是戴叔叔他们还在,看见我这样子,也一定会为我高兴,今天那位伯伯说我还有个妹妹,我真该死,这么多年来我竟把她忘了。现在不知她怎么样了,我真奇怪,为什么以前竟从未想起过她呢,呀!我还记得她那么小,整天只会哭,现在她该也长大了些吧,我真希望以后能找着她,把我全部会的武功都交给她,让她也可以跟我一起去报仇。”
他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此时忽然若馨也跑了过来,看见熊倜就将脚步一缓,低低他说:“你好早呀!”
熊倜看到她来了,就转头跑开,嘴里说道:“小姐姐早。”
转瞬又是两年,熊倜早将“天雷行功”练至无声境界,“苍穹十三式”他更练得熟之又熟,只是侯生教给他的怪异剑招,他尚未能完全领悟,他本早想走了,但当他看到朱家姐妹时,他仿佛觉得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系着他,使他不能离去。
等到熊倜十六岁那年,他长得完全已像个大人了,聪明人本就多半早熟,何况他自幼练武,身材又高,脸上虽仍有童稚之气,但已无法再在秦淮河的花舫上呆下去,他想了许久,本想就此偷偷溜走,免得难受,但想到若兰七年来的恩情,实是不忍。
终于在一天夜里,船上的人都睡了,他俏悄地跑进朱家姐妹住的那间舱房将若兰叫到船舷旁。
夜已很深,河边寒意甚重,若兰不知有什么事,便跟着熊倜走了出来,问道:“弟弟,你有什么事呀?”
熊倜呆呆地望着她,只见也满脸俱是关切之容,这七年来她终日忧郁,更是清瘦可怜,而且月移人换在芸芸金粉中,她也没有以前那么红了,熊倜想到就要离开她,心里一酸,眼角流下泪来。
若兰见熊倜哭了,就跑到熊倜跟前,这时熊倜已比她高了很多,她抬头望着熊倜面孔,轻轻伸手替熊倜擦了擦眼泪,关切他说:“弟弟,你哭什么,是不是又受了谁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