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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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文集-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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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娇美的情人般的女性,走进我无伴的花林,为我的歌配曲,给我的韵律以舞姿,把琼浆注满我的梦。
心海涌腾起的洪波漫过沙滩,淹没一切情话,口中说不出她的名字。
她站在树底下,回眸看见我惶惑、愁楚的面孔,快步走到我身旁,双手捧着我的手说:“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我琢磨着今日为何相遇。”
我说:“两个不认识之间,你我共筑永恒的桥梁,这个谜底在茫茫宇宙的心中。”
我爱她,温存地围绕她的爱情之流,颇像乡间常见的浅清的小河,极慢地流向情人每日藏身的平坦岸边的树荫。悭吝的旱季使它瘦弱,慷慨的雨季使它丰韵。在谦卑的幕布下,它像不甚夺目的普通的妻室,时而受到嘲弄,时而得到宠爱,时而受到打击。
我的爱情的支流,溶和苍海博大的暗示。
高贵的佳人沐浴完毕,从海底升起,作为无量的遐想,进入我的身心,完美了我和我的心志;在我理性的幽秘的深处,点明永别的华灯。
借助灯光,我看见她在无限的美中,在春天花丛的波澜中,在希苏树摇颤的嫩叶的闪光中,我听见她快捷弹拨的弦乐。在时令的舞台上的光影中,我看见她挥动变幻的彩色纱巾正在跳舞。
我看见她端坐在天帝左面历史创造的御座上;当“美”受到亵渎,受到酷虐的秽物的侵染,她的第三只神眼里,喷出毁灭的烈火,焚毁瘟疫的温床。
我的歌曲里一天天储存创造最初的奥秘——光的四射,和创造最后的奥秘——爱的甘露。
我不懂经咒,不遵守种姓法则,在各种庙宇的外面,从天界到人间,对空中头罩光环的人和心里的人,我充满喜悦的礼拜今日结束。
射向中国的武力之箭
我读过的一份日本报纸,描写日本士兵在佛教寺庙举行祭祀,祈祷战斗胜利。他们对着中国射武力之箭,而对佛陀射出的是虔诚之矢。
战鼓擂响。
日本士兵梗着脖子,眼睛血红,牙齿咬得咯咯响。
为给阎王的筵宴呈送鲜嫩的人肉,他们列队出征,首先进入慈悲的佛祖的庙宇,期求神圣的祝福。
战鼓咚咚,军号阵阵,世界瑟瑟颤栗。
鸣钟击磬,香烟缭绕,祈祷声袅袅升天:“大慈大悲的佛祖,保佑我们旗开得胜。”
他们将用刺刀挑起惊天骇地、撕心裂胆的惨叫,斫断千家万户爱情的纽带,把太阳旗插入夷平的村庄的废墟上。
他们将摧毁知识的宫殿,粉碎“美”的圣坛。
为此他们特来接受仁慈的佛祖的祝福。
战鼓咚咚,军号阵阵,世界瑟瑟颤栗。
他们将计算他们的枪口下死伤的人数,听着屠杀成千上万平民的报告,敲打胜利的锣鼓;用遍地儿童、妇女血肉模糊的尸体,招引鬼魅的狞笑。
他们唯一的愿望,是把虚伪的诵经,灌满世人的耳朵,在他们的呼吸中羼入毒气。
他们怀着这种心愿进入仁慈的佛祖的寺院,接受他善口的祝福。
战鼓咚咚,军号阵阵,世界瑟瑟颤栗。
最后的沉默
你日夜用文稿砌墙,这会儿该休息了。
诗的宫顶增高一尺,你垒砌的疯狂劲儿增加一分,创作的热情总不肯低落。
你忘了适时的辍笔是作品的解脱,忘了无语的艺术女神一朝登上高坛,诗作的殿堂的沉寂中会响起绝妙的佳音。
为了高尚的沉默,放弃剩余的机会吧,不要在素材堆里制造摩天的赝品,困扰甘露的琼阁。
染上粗制滥造的习气,创作便是没有乐趣的负担。
该辍笔的时候不辍笔,固执地继续营巢,长空翱翔的翅翼必然萎缩。
你休息吧,日光洒脱的展放中已出现黄昏安谧的预示。
在无影之光的聚会上,白昼言词的亏空,由静夜的温馨充填。
这些年你无暇休整的百根琴弦,弹奏旋律激越的舞曲,容它对听众说声再见,在绕梁余音中,步入令人怀想的清静的后台;让可以描述的音流,汇入无从描绘的无边的音海。
04 游思集
                魏得时译

1
你无影无踪地向前奔涌,永恒的游思,哪里有你无形的冲击,哪里死水般的空间便会荡起粼粼的波光。
是不是你的心儿神往着那在不可估量的寂寞里向你呼唤的爱人?
你缠结的发辫散落,飘扬成暴风雨般的纷乱;你前行的路上火珠滚滚,犹如碎裂的项链落下串串火星,这是不是就因为你心情急迫,步履匆促?
你疾行的步履把世界的尘土吻得甜美芬芳,把腐朽之物扫荡殆尽;你舞蹈的四肢是暴风雨的中心,把死亡的圣霖哗哗地摇落到生命之上,使生命万象更新。
假如你在突如其来的厌倦中停歇片刻,世界将隆隆地滚成一团,滚成一个障碍,阻止自己的前进;那么,即便最细微的尘埃,也会由于难以忍受的沉闷而划破无涯的天际。
光明的镯子戴在你那看不见的脚上,那摇响的节奏使我的思想充满活力。
它们回响在我心脏的搏动中,我全身的血液里激荡起古老海洋的颂歌。
我听见雷鸣般的浪潮奔涌着,把我的生命从这个世界冲到另一个世界,从这种形式变成另一种形式;我听见它们在悲叹和欢歌中,抛撒起无数飞溅的礼物,把我的躯体四处漂散。
浪涛高卷,疾风怒号,这一叶扁舟如愿地在风浪里舞蹈,我的心儿!
请把聚敛的财宝委弃在海岸上,扬起风帆,越过这深不可测的黑暗,朝着无限的光明驶去吧。
3
暮色渐浓,我问她:“我已来到哪一片陌生的土地?”
她只是双眼低垂;当她离开的时候,她坛子里将溢出来的水汩汩作响。
堤岸上,树丛影影绰绰,依稀可见,这片土地仿佛已经属于昔日。
水悄无声息,竹林忧郁地纹丝不动,小巷里传来一只手镯撞击水坛的声音,丁丁当当。
不要再划了,把小船拴在这棵树上,因为我爱这片土地的景色。
晚星在教堂的圆形屋顶边沉落;埠头大理石台阶的苍白色,与黝黑的流水相衬相映。
夜色里赶路的旅人在叹息,因为从那掩藏的窗户里射出的光亮,透过路边密集交织的树林和灌木,被撕裂成破碎的光点溶入夜色;那只手镯还在撞击水坛,归去的步履还在落叶遍地的小巷里窸窣窸窣。
夜渐深,宫殿的高塔宛如幽灵般地显现;小镇在疲乏地呻吟。
不要再划了,把小船拴在树上。
让我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憩息,朦胧地躺在星空下,这儿的夜色里震颤着一只手镯撞击水坛的声音,丁丁当当。
5
哦,我渴望珍藏一个秘密,犹如夏日的云朵裹着没有滴落的雨珠——一个包裹在静默里的秘密,带着它我可以四海漂泊。
哦,我渴望在阳光下沉睡的树林里,溪水潺潺悠悠,在那里有人倾听我的柔声细语。
今宵的沉默似乎期盼着一阵足音;你却问我为何潸然泪下。
我无法向你解释,因为对于我这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7
对于你,我犹如黑夜,小花朵儿。
我能给你的只是掩藏在夜色里的安宁和不眠的静谧。
清晨,当你睁开眼睛,我将把你留给一个蜜蜂嗡鸣、鸟儿啁啾的世界。
我送给你的最后礼物,将是一滴落入你青春深处的泪珠,它将使你的微笑更加甜美;当白天的欢腾残酷无情之时,它将化作薄雾,隐去你的娇容。
9
倘若在迦梨陀娑①做御前诗人时,我正好生活在皇城邬贾因,我也许会结识某个马尔瓦姑娘。她音乐般的芳名会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她也许会透过眼帘的斜影,向我投来慌忙的一瞥,任素馨花缠住她的面纱,找一个借口逗留在我的身旁。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往昔,如今学者们你争我辩,为了那些捉着迷藏的日子。
我不会伤心欲裂地沉迷于这些逝去踪影的岁月;但是,我一声又一声地哀叹,马尔瓦姑娘们已随着岁月而去。
我不知道,她们把那些与御前诗人的短笛产生共鸣震颤的日子,用花篮拎到哪一重天上去了?
今天早晨,一阵由于我降生得太迟而不能与她们相会的分离感,使我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然而,四月的鲜花,却还是她们曾经缀点过秀发的鲜花;在今天的玫瑰上细声低语的南风,也还是曾经吹拂过她们面纱的南风。
说真的,今春的欢乐并不缺少,尽管迦梨陀娑不再歌唱;而且我知道,倘若他能从诗人的圣殿里看见我,他有理由妒忌。
……………………
①迦梨陀娑:印度古代剧作家,诗人。约生于四至五世纪笈王朝。流传的诗篇有《罗怙系谱》、《鸠摩罗出世》、《云使》和短歌集《时令之环》;剧作有《优哩婆湿》和《沙恭达罗》等。是梵文古典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
10
请不要眷恋她的心,我的心儿,让它留在暗处吧。
假如美丽的只是她的秀姿,微笑的只是她的脸面,那又该怎么样呢?就让我毫不迟疑地领受她双眸顾盼时的单纯的意义,而感到幸福。
她的柔臂缠绕着我,我不在意这是否是一张虚幻的罗网,因为这罗网本身华丽而珍贵,这欺骗可以付之一笑并且淡忘。
请不要眷恋她的心,我的心儿;假如音乐真真切切,而所配的词不足为信,那么,你也该心满意足;请欣赏她那舞姿的优美,犹如欣赏一棵波光粼粼的迷人的水面上舞蹈的百合,管它水下蕴藏着什么。
11
你不是母亲,不是女儿,也不是新娘,乌尔瓦希①,你是女人,是令天国神灵销魂落魄的女人。
当步履疲沓的黄昏,蹒跚地来到牛群已经归来的栅栏边时,你从不剔亮屋里的灯火;走向新婚的睡床,你决不凌乱芳心,或者在唇边泛起一丝犹豫的微笑,因为如此神秘的黑夜时光使你欣喜不已。
你宛若不遮面纱的黎明,乌尔瓦希,你没有羞涩。
谁能想象那创造你生命的光华楚痛地四射?
第一个春天的元旦,你从汹涌的大海里升起,右手举着生命之杯,左手执着鸠酒;那暴戾的大海把千万条头巾堆放在你的脚下,犹如一条着魔的巨蛇暂且宁静。
你那纤尘不染的光彩,出浴自大海的泡沫,洁白袒露,宛若一朵素馨花。
哦,乌尔瓦希,你这永恒的青春,难道你曾经娇小,羞怯或是含苞欲放?
难道湛蓝的夜色曾经是你的摇篮,你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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