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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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梅-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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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刻东方渐白,车辆行李都已齐备。岑夫人母子一一拜别了,洒泪起身。蒋大娘子与苏小姐一定要送出南关,惟蒋老夫人只送出大门口,着丫头们扶岑夫人上了大车。蒋大娘子与苏小姐已上了轿车,岑夫人在车上再三请婶婶进去,然后开车。蒋士奇与岑公子都上了牲口,蒋贵骑骡在车前引路,一同往南关来。到了三岔大路,岑夫人叫停住了车,岑公子下牲口来阻住了叔婶的车马,又在路傍叩谢。蒋大娘子叫将轿车打在大车旁边,道:“不得远送,姆姆前途保重!”岑夫人在车上探出身来又与他娘儿两个流泪谢别,并嘱咐蒋大娘子:“与我拜上婶婶,叫他老人家宽心,再图后会。”岑公子又在车前拜谢了蒋大婶子,谢别了玉妹,看着轿车回了辕,请蒋公上马。蒋公道:“贤侄前途小心保重,到家见过许丈,打听了刘公子的信息,即着蒋贵回来,免我悬望。”岑公子应诺,才洒泪登车而去。
蒋士奇见车去得远了才同着轿车回家。到得门口,见老婆婆还在门首与邻居的两个老婆子说话,看见儿媳们回来,才一同进内。老婆婆道:“你们倒送得快,这咱就回来了。”蒋大娘子道:“他叫拜上你老人家放宽心,再图后会。”玉馨小姐还是眼泪汪汪的。老婆婆道:“你日后倒还是相会得着的,我们是算不定了!”家中这些丫头、仆妇没一个不说岑夫人好的:“在咱这里三个年头,重话儿也没见他老人家说一句,倒不知给咱们说了多少好话,解了多少是非。”一家子自岑夫人去了甚觉冷清,直待过了几日才把这心肠渐渐放下。那日幸亏起身得早,小学生还未睡醒,及起来知道他大姆姆同他哥走了,整整的哭吵了一日。这也是前生的缘分,不然如何一家子都这般情深意重,难舍难分?
如今且不说这边分别的话,却说这不通音信的缘由。原来刘电所托寄的这书信盘缠,周老人正要觅妥当人寄去,不料自己忽生起病来,日重一日,竟至不起。他儿子又在外边与人做伙计,及到家时周老人已在垂危之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儿子并不晓得有人寄书信的事,及至忙忙乱乱料理丧事毕后,这事信盘缠已不知落于何人之手,竟没有踪迹了,以致两下音信不通。这也是有个定数在内,并非刘电与周老人的误事。
再说这岑忠自从岑夫人母子起身后不及三个月,被按院行牌着落江阴县查追岑家家产。原来岑公当日两袖清风并无余蓄,只有祖遗薄田数十亩并这所住宅。江阴县明知寻衅,只将住宅着经纪估值了五百两银子申报,侯巡按饬令勒限官卖,要抵偿他代还的官项。这县官知是按院作对,平地风波,没奈何照牌行事,只得着岑忠将箱笼家什尽行搬出,即时封锁,着落经纪速卖。这侯巡按愤犹未息,要将岑公子仰学除名,幸亏徐老师暗令三学联名公保他,据情申详:“该生告游学在先,且并无丝毫过犯,乞恩免革。”侯巡按看来难违公论,才得了局。
这岑忠被逐出来,十分恼恨,无奈将箱笼等物暂寄邻家。适值他兄弟岑义到来探望,岑忠就雇了一只大船将一应物件尽行搬到湖州碧浪湖村兄弟家去居住。原要自己往山东报信,不料气出一场病来。这有年纪的人受了惊恐,着了气恼,一病年余不得痊好。几次要雇人寄信,又值倭寇作乱的时节苏、松、嘉、湖等处戒严,行旅都不敢来往。他兄弟、弟媳都是本分乡农,胆子最小,惟恐倭寇杀来,日夜怀着鬼胎。后来听得倭寇退去,岑忠也略可起床行动,因对他兄弟道:“主母同小主人一去两年,杳无音信,他们也不知家中遭此变故。我又病到如今不能前去;虽则我此时略可动弹,终是出不得远路。我们三辈子受他的恩养,到此时连信也不通知他们一个,明朝岂不叫他母子们抱怨?如今我与你料理家中的事务,你代我往山东去探望一回。”岑义道:“哥哥说得极是。端正起来,明后日就起身。况且如今五月气又不用带铺盖累赘,只消一床夹被、随身衣服,打个包裹就好去了。只是要打凑几两盘费。”岑忠道:“这个不用你说,只是你不惯出门的人路上须要诸事小心!”原来这岑义夫妻两口只有一个六岁的小儿子,倒有一个十五岁的闺女,取名端姐。岑忠当日跟岑公做官的时节积攒了几两银子,都把与兄弟买了几亩水田自己耕种,又置了几间小小瓦房与他讨了亲事。两口儿倒也勤俭度日,服侍岑忠就如父母一般,十分恭敬。今日叫他往山东去,便一口应承,并无难色。岑忠当下在箱内取出五两银子与兄弟做盘缠,又开了一个路程单并山东沂水县尚义村的住址,因道:“我也不写甚书,你到那里将家中的事细细说知,或者在何舅爷那里再住几时,或者竟回到这里来暂住。隔了省分也不怕他寻事,且计算他不久也就限满,那留任不留任还不可知;若是这对头去了,大相公还好回来应考。总听他老人家的定夺便了!”
岑义一一应诺。到次日,别了兄长,拿把雨伞,背了包裹,计水路搭船,旱路雇短盘牲口而去。总因事有前定,若使当日岑忠不病,倭寇不乱,周老人不死,山东得了信息,岑夫人回与不回尚在未定;谁各这边病的病,死的死,山东又没个人来,以致岑夫人母子回来,又生出许多情节。正是:
当知饮啄皆天定,须信穷通是命该。
毕竟不知岑义如何往山东报信,且听下回分解。
第26回 报远信巧遇远归人 觅幽栖专拜幽居叟
且不说这岑义前往山东。却说岑夫人母子自从尚义村起身免不得车行陆路,船走水程,五鼓起身,黄昏投宿。幸喜五月天气,还不十分炎热。这蒋贵又一路谨慎,并不要岑公子费心。这日将到扬州地面,却要换船前进。蒋贵道:“小的上岸先走一步,到码头左近寻个洁静些的客店,等船只一到好卸行李,省得到了那里慌慌促促寻不出好店来。”岑公子道:“甚好。”这蒋贵果然上岸,先到码头左近看了一座客店,讲定饭食不论上下,一日每位一钱,连房金在内;要雇船只,大小俱有,只要客人看中意了,讲定价钱,写票承揽,不要客人的运钱。这日岑夫人的船到得已是日西时分,随停在客店门首埠头,卸了行李进店。当晚蒋贵将前船价值开发清楚。是夜无话。
次日早起,店主人领了岑公子到河下看船,正值一只大车排子船载了一船客人到码头上来卸载。先是一个船头上的客人驮着包裹雨伞一脚跨上岸来,正与岑公子打了一个照面,吃了一惊,道:“这不是大相公么?”岑公子见是岑义,连忙问道:“你往哪里去?”岑义道:“我正要到山东见大相公,不想在这里遇着,不知太太可同来么?”岑公子道:“现在店中,我正要看个坐船。你哥子怎么不来?”岑义道:“一言难尽,这里不便说话,且到店中见了太太再说。”岑公子见他有个不悦之色,正不知是何缘故。当下且不看船,就一同回到店中。
且喜岑夫人住在尽后一层,无闲杂人往来。岑义进内叩见了岑夫人,岑夫人惊问道:“你为甚到这里?”岑义道:“小的哥子叫我到山东与太太报信,幸喜在这里遇见了,若是错过,岂不空跑一回?”岑夫人道:“你且说家中如何光景?你哥子怎么不来?你嫂子几时到家?怎么隔了三个年头竟没有一个信来与我?”岑义道:“我嫂子并不曾回家。”因将家中的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岑公子终是个有胆识的人,道:“怪道总无音信,原来有这许多变故。”岑夫人听了,知道无家可归,便半晌说不出话来,只道:“怎了?怎了?”蒋贵在旁道:“太太不用愁烦,俺爷原吩咐过小的,仍送太太转去便了。”岑公子笑道:“你爷固是美意,但我们既已到此,断无转去之理。”因问岑义道:“你方才所说,你家里房屋还可暂住得么?”岑义道:“小的哥子是这等说,太太或是在舅爷那里多住几时,或是接到小的家里暂住都可。如今太太若是在舅爷处,回不回还在两可,既已到了这里,自然请到小的家里去的是。就是房子窄小,恐天气炎热,太太嫌不便,那里前后左右都是王乡绅家的赁房,闲着的甚多,大相公去看中意的赁他一间暂时居住也可。况听得说那个对头不久也要离任,大相公还好去进大场。小的家里到南省一水之地,来往也容易。”岑公子道:“你这话甚是。”岑夫人道:“既如此,主意定了,不必再议。”因对蒋贵道:“烦你就去雇一只船,我们早早起身,不要在这热闹处耽搁,恐惹事端。”岑公子道:“母亲所见极是。”因吩咐蒋贵:“你去雇船要与船家说明,我们要打从荻浦出口,到了荻浦还要暂停半日,或者竟与他讲到湖州,或者只讲到京口,再换船亦可。”蒋贵应诺,就同店主人去了。
这里岑公子又问了岑义许多细底,方知刘公子到家时房屋已经封锁,谅无人可托只得同了梅嫂儿回去,或者竟还住在许家亦不可知。只是许家如何也没有一个信来,真是令人不解。岑夫人道:“正是呢,那刘公子岂有不托许家寄信的理?总然那许老者不十分关切,难道雪姐同梅氏也都不关切么?”岑公子道:“正是,其中必有缘故。明日到了许公家里便知分晓。”这岑义听了他母子们说的话,一些头由也不知,因问道:“是哪个刘公子?哪个许家?如何我嫂子住在他家里?”岑公子道:“这事你如何知道?”因将大概与他说了一遍,岑义才晓得何舅爷已故,却住在蒋家,嫂子在上年秋间同许小姐回来的缘故,因道:“如此说,我嫂子一定在许家住下,只是荻浦离家又近,一水之地,难道打听不出我们搬回湖州去的信息?怎么过了年竟没有个信寄回来?”
说话之间,蒋贵已回,说:“就雇了方才岑义哥搭的这个车排子船,共是四个舱口,桅篷舵橹俱全。梢舱里是船家家眷住的,官舱内太太住了,大相公住了中舱,我们在头舱内尽够住了。店主人与他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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