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缓缓地击掌道,“好一个‘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萧公子才子酒徒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本官今日长了见识了,仲通老弟以为然否?”
鲜于仲通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勉强笑了笑,“萧公子年少英才,果然是人中俊彦。饮中三仙诚然名下不虚也。”
……
……
见厅中众宾客附和着章仇兼琼开始虚伪地称赞着少年,鲜于景心里越加的不爽。他也算是年少成名,随其父前来本想在寿宴上出一出风头,为此他甚至还准备了几首应景的诗,但奈何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头,倒是让这不知来路的少年拔了头筹。
越想越愤懑,这自幼生长在豪门的公子哥儿虽然不敢在章仇家的宴席上胡来,但却再也忍不住内心躁动的嫉妒,顺口就接了本席上某人的一句恭维话,嘲讽道,“什么才子酒徒,不过是一个会酿酒的下九流市井酒工罢了。”
这话声音虽低,但却得到了同桌几个公子哥儿的呼应。这几个平日里“同气连枝”、跟随父辈来参加寿宴的公子哥儿,不懂礼数嬉笑着的胡乱起哄,让他们的父辈感到了些许的尴尬,纷纷回身瞪了自己家里的那一位一眼,又向章仇兼琼投去歉意的目光。
萧睿心里虽然有些不忿,但他此次来赴宴拜寿,目的在于借机推销自己的五粮玉液,不愿意节外生枝,便压下火气,面不改色地与张旭对饮了一杯。
张旭放下手中的酒盏,晃荡着身子站了起来,手指着那几个服色华美神态倨傲的公子哥儿,冷笑了一声,“好一群无知的黄口孺子!你们平日里自诩家世高贵,目空一切眼高于顶……子长老弟虽精通酿酒但却非酒工,酿酒乃是自娱而非牟利,你们可知,子长老弟酿制烈酒的法子已经在洛阳公之于众……此等视金钱如粪土的胸怀,岂是尔等所解?再者说了,就算是论起家世,子长老弟乃是一代名相萧至忠的嫡子,尔等有哪一个比子长老弟出身更高贵?”
虽然有一句话叫“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但还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家虽然败落,但在大唐毕竟还是赫赫有名的名门,不是寻常门第可以相提并论的。
呃——张旭打了一个饱嗝,伸手指了指一直面色冷漠地站在厅中一侧的冷酷卫校,哈哈大笑道,“尔等可知子长老弟这从者是何许人也?”
“此乃盛王李琦殿下贴身侍卫卫校。”张旭缓缓坐了回去,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回头见萧睿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不由嘿嘿又笑了起来,“子长老弟,怕什么来着?”
第080章贺寿扬名(五)
可谓是张旭一言既出,满堂皆惊。在座宾客投向萧睿的眼神中,都变得复杂起来。萧至忠之死是怎么回事,大伙儿心知肚明,无非是当今皇上巩固统治权力的牺牲品,就因为跟太平公主走得太近,导致了萧家不被当时刚登基的皇上所待见,是故才有了萧家的败落。
但萧家始终是萧家,萧至忠毕竟是一代名相。人虽化为烟尘,淡出大唐朝野多年,但起码的影响力还是在的。知道萧睿是萧至忠的儿子,众人在震惊之余也难免生出淡淡的唏嘘。而对于章仇兼琼而言,心里却是如释重负。难怪,这样一个少年会引起当朝两位贵人的青睐,原来竟是名门之后。
鲜于仲通的神色越加的复杂,当他看见从楼上下来一个手持画卷的章仇家侍女,眉梢更是轻轻地一跳。
侍女伏在章仇兼琼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章仇兼琼眉头一挺,沉吟一会才向萧睿笑道,“萧公子,家妹自幼读书习画,甚是仰慕有才学的文士。久仰萧公子大名,知萧公子诗才绝世,特——家妹有画一幅,请萧公子不吝题诗一首。”
萧睿一怔。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章仇兼琼这心高气傲的妹子,益州城里的冷傲才女,其知名度一点都不亚于章仇兼琼。据说,前几年,益州城里乃至蜀中各地的官宦子弟跑去向章仇家提亲的不知凡几,但所有人都败兴而走。
见章仇兼琼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萧睿也笑了笑,接过画幅仔细看去。只见那画幅上笔墨浓淡相宜,笔法很是细腻灵动,一望可知便是女子所画。漫天的春色中,一座阁楼掩映在绿树红花之中,有一个女子的背影隐现而出,侧身投向窗外的目光中饱含着深深的落寞与幽怨。
萧睿心里一动,心道这莫不是章仇兼琼妹子的自画像?美人当风而立,侧首回望,这一抹眼神画得极其传神,用笔用功甚多,显见这女子心里怀着极重的心事。
越看越是被被这画中女子眼神中蕴藏的复杂心绪多感染,萧睿忍不住轻叹一声,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世琼瑶大婶言情小说里的一句“打油诗”:
匆匆太匆匆
几度夕阳红
心有千千结
窗外翦翦风
接过侍女手中的笔,萧睿在画幅右下角题下这四句,重头至尾默念了一遍,感觉又有些意犹未尽,兴之所至,便又移笔左上角,写道:
云淡柳青水盈盈
浅草绿堤笑春风
莫忆往事无限恨
道是无情最有情
如果说前一首描述了章仇怜儿如今的千头万绪幽怨满怀,而后一首则纯属萧睿一时兴起自作主张的宽慰之词了。写完后萧睿又有些后悔,自己何必多此一举?但写也写了,也无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将画幅交还给章仇兼琼。
……
……
二楼上。章仇怜儿从侍女手中接过自己的画作,见画幅上赫然题了两首诗,她眼中闪过一丝奇色,仔细看去。当读到“心有千千结,窗外翦翦风”时,章仇家才女淡定的身躯不经意地一颤,薄如淡霜的脸上如同春风抚过,慢慢地晴朗,又慢慢地冰雪融化。
她久久地吟诵着这两句,原本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浓浓的红晕,忍不住抬起头又俯下去,向楼下正在与章仇兼琼等人寒暄的少年望去。少年脸上仍旧是那么地沉静从容,以致于从他的面部表情上,很难洞察他内心的情绪波动。袍袖轻挥,款款轻笑,举止间犹如飘然的浮云。
“心有千千结,窗外翦翦风”,章仇怜儿突然眼中闪过一抹羞涩,她唤过侍女取过纸笔,柔柔美美地在纸上写上一首诗,然后又嘱咐侍女送将下去。
采莲人在绿杨津
在绿杨津一阕新
一阕新歌声漱玉
歌声漱玉采莲人
——这是一首叠字诗,在唐,这种叠字诗一般用于闺中密友唱和或者情人间的答言,章仇怜儿用一首叠字诗请萧睿斧正,且诗句中隐含爱慕试探之意,寓意不言自明,这让在场宾客大跌眼球,而章仇兼琼想起方才张旭的一句“暗示”,知道这萧睿不仅已经订婚,且还是长安贵人看中的人儿,看到自家妹子似是有动心的迹象,不由大是嗟叹。
如果萧睿未曾有红颜知己,如果萧睿不是朝中贵人看中的人,让怜儿嫁给他倒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惜——章仇兼琼正在哪里想着自己的心事,突见不远处的楼梯上有了动静。
孙氏在章仇怜儿和一众侍女的簇拥下,笑吟吟地走下楼梯来。章仇兼琼愕然,急急起身迎了上去,“娘亲,您老人家怎么下楼来了?”
众宾客也不敢怠慢,也纷纷起身呼道,“老夫人,老寿星!”
慈眉善目的孙氏并没有一般官宦家老夫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言行举止很是和气,萧睿在一旁暗赞,好一个具有亲和力的老太太。他站在一旁,突见孙氏的目光转向了自己,而且还是长时间的“逗留”,这让他有些愕然。
孙氏在章仇怜儿的搀扶下,轻轻走了过去,“这位便是萧公子吧?果然是出身名门,才貌双全——老身感谢萧公子远道而来,我儿,替为娘向萧公子敬一盏酒。”
萧睿连道不敢,心中却着实郁闷。他正要趁机推出自己的五粮玉液,没成想章仇家老太太又突然插了一杠子。
章仇怜儿微热的目光在萧睿身上打着转转,再加上孙氏看萧睿那种“丈母娘看女婿”的热切眼神,母女俩这番突然出现在宴会大厅,这番情态,即便是傻子也看得出章仇怜儿对这洛阳少年萧睿有意。
冰山融化了,才女动心了。这个念头浮起在众人心间,滋味各不相同。
章仇兼琼在一旁心烦意乱地搓着手,有心想劝自家老娘注意点“风度”但又说不出口,只好站在那里,尴尬地看着孙氏拉着萧睿的手,问东问西问长问短。而怜儿,则半含罕见的羞涩,盈盈站在孙氏身后,飘渺的目光偶尔从萧睿身上淌过。
鲜于仲通的眉头越加的深锁。而他的儿子,鲜于家的二少爷却心中惴惴然中带着深深的怨愤:他对章仇怜儿仰慕已久,而鲜于仲通也跟章仇兼琼提过此事,章仇也甚有此意,可谓是一拍即合。此番带着鲜于景而来赴宴,也隐隐有提亲的意图。对于鲜于家来说,能跟章仇兼琼结亲,可是意义非凡。
第081章贺寿扬名(六)
——————————————————————————————————
一来,章仇兼琼是上官,而且隐隐有掌令剑南道的架势;二来鲜于家是官商一体,作为蜀中大商贾,能跟章仇家联姻,那对于鲜于家的买卖自然是很大的助力。
可如今见章仇老太太和章仇怜儿却主动下顾,明显有青睐萧睿之意。鲜于仲通久混官场,城府深沉,自然心中有所不满但却不会发作出来;可他那娇生惯养的宝贝儿子鲜于景,却没有他那种城府和肚量。年轻的阔少,从来都是眼高于顶自诩风流翩翩独占士子鳌头,却被萧睿夺去了风光,而且爱慕的女子又似有投向此人怀抱的迹象,这让他如何还能按捺地住?
看着章仇老太太如此情态,又见章仇了怜儿冰冷的容颜尽去,老是在萧睿身上“扫描”,他心中的妒火越来越重,任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大步离席,生生挤到萧睿跟孙氏母女之间,躬身一礼,插话进去,“老夫人,在下鲜于景,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鲜于景要比萧睿矮一些,他这么一站在其间,萧睿趁机往后退了几步。
孙氏看着萧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