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地握住了保尔的手。
“没想到他会来,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丽达笑着说。
保尔握手时的态度却很冷淡。一种莫名的妒意,犹如燧石的火星在他的眼睛里闪了
一下。他看见达维德袖子上戴着四个方形组成的军衔标志。
丽达正想说什么,柯察金马上拦住她说:“我是来告诉你一声,今天我要上码头去
卸木柴,你别等我了……恰巧你这儿又有客人。好了,我走啦,同志们还在楼下等着
呢。”
保尔突然闯进门来,又突然消失在门外。他的脚步声迅速地在楼梯上响着。下面大
门砰的一声关上之后,就没有什么响动了。
“他今天有点反常。”丽达回答达维德那疑惑的目光,这样猜测说。
……天桥下面,一台机车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从庞大的胸腔中喷出了金色的火星。
火星缭乱地飞舞着,向上冲去,在烟尘中熄灭了。
保尔靠着天桥的栏杆,望着道岔上各色信号灯的闪光出神。他眯起眼睛,讥讽地责
问自己:“真不明白,柯察金同志,为什么您一发现丽达有丈夫就那样痛苦?难道她什
么时候说过,她没有丈夫吗?好吧,就算她说过,那又怎么样呢?为什么您突然这样难
过呢?亲爱的同志,您不是一向认为,你们之间除了志同道合之外,并没有任何别的东
西吗?……您怎么忽略了这一点呢?嗯?再说,要是他不是她的丈夫呢?达维德·乌斯
季诺维奇,看姓名可能是她的哥哥,也可能是她的叔叔……要真是这样,你无缘无故就
给人难堪,岂不是太荒唐了吗?看来,你也是一个糊涂虫,不比任何笨蛋强。他是不是
她的哥哥,一打听就可以知道。假如真是她的哥哥或叔叔,你还有脸见她,跟她说话吗?
得了,往后你再也别想上她那儿去了!”
汽笛的吼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天已经不早了,回家吧,别再自寻烦恼啦。”
在索洛缅卡(这是铁路工人区的名称),有五个人组织了一个小小的公社。这五个
人是扎尔基、保尔、快活的淡黄头发捷克人克拉维切克、机车库共青团书记尼古拉·奥
库涅夫和铁路局肃反委员会委员斯乔帕·阿尔秋欣,他不久以前还是一个修理厂的锅炉
工。
他们弄到了一间屋子。下班之后就去油饰、粉刷、擦洗,一连忙了三天。他们提着
水桶跑来跑去,邻居们还以为是着火了。他们搭起了床铺,又从公园里弄来许多树叶,
塞在大口袋里做床垫。到了第四天,房间就布置妥当了,雪白的墙上挂着彼得罗夫斯基
[彼得罗夫斯基(1878—1958),当时的乌克兰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译
者]的肖像和一幅大地图。
两个窗户中间,钉着一个搁架,上面放着一堆书。两只木箱钉上马粪纸,算是凳子,
另一只大一点的木箱做柜子。房子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台球台,球台的呢面已经没有了,
这是他们用肩膀从公用事业局扛来的,白天当桌子,晚上是克拉维切克的床。大家把自
己的东西全都搬了来。善于管家的克拉维切克列了一份公社全部财产的清单。他想把清
单钉在墙上,但是大伙一致反对,他才作罢。现在房间里的一切都归集体所有了。工资、
口粮和偶尔收到的包裹,全都平均分配。只有各人的武器才是私产。全体社员一致决定:
公社成员,凡违反取消私有财产的规定并欺瞒同社社员者,一律开除出社。奥库涅夫和
克拉维切克还坚持在这个决定上加上一句:并立即驱逐出室。
索洛缅卡区共青团的活动分子全都参加了公社的成立典礼。社员们从邻院借来一个
挺大的茶炊,把公社所有的糖精全拿出来沏茶用了。大家喝完茶,大声合唱起来:
泪水洒遍茫茫大地,
我们受尽了劳役的煎熬,
但是总会有这样一天……
合唱由烟厂的塔莉亚·拉古京娜指挥。她的红布头巾稍微歪向一边,眼睛活像个调
皮的男孩子。这对眼睛还从来没有人能够到跟前看个仔细呢。塔莉亚的笑声很有感染力。
这个糊烟盒的十八岁的女工满怀青春的热忱,注视着世界。她的手往上一抬,领唱的歌
声就像铜号一样响起来:
唱吧,让歌声传遍四方——
我们的旗帜在全世界飘扬,
它燃烧,放射出灿烂的光芒,
那是我们的热血,鲜红似火……
大家直到深夜才散,沉睡的街道被他们的谈笑声吵醒了。
扎尔基伸手去接电话。
“静一静,同志们,我什么也听不清!”他向挤满团区委书记办公室的那些高声说
话的共青团员们喊道。
说话声稍微小了一些。
“喂喂,哦,是你啊!对,对,马上就开。会议内容?还是那件事,就是从码头上
往外运木柴。什么?没有,没有派他到哪儿去。他在这儿。叫他接电话吗?好吧。”
扎尔基向保尔招招手。
“乌斯季诺维奇同志找你。”说着,他把听筒交给了保尔。
“我以为你不在呢。凑巧今天晚上我没事。你来吧。我哥哥路过这儿,顺便来看看
我,我们两年没见面了。”
果然是她哥哥!
保尔没有听到她又说了些什么。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和当时他在桥上做出的决定,一
起涌上心头。是的,今天应该到她那里去,放一把火,把他们之间的桥梁烧掉。爱情给
人带来许多烦恼和痛苦。难道现在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
电话里丽达在问:“你怎么啦,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嗯,哪,我听着呢。好吧。开完常委会就去。”
他放下了听筒。
保尔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手抓住柞木桌子的边沿,说:“往后我大概不能再到
你这儿来了。”
他说完,立刻看见她那浓密的睫毛向上挑了一下。她手里那支在纸上迅速移动的铅
笔也停下了,静静地搁在打开的笔记本上。
“为什么呢?”
“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你自己也知道,咱们现在有多紧张。很可惜,学习的事只
好等以后再说……”
他倾听着自己的声音,觉得最后那句话还不果断。
“干吗拐弯抹角呢?这说明你还没有勇气对着胸口给自己一拳,干脆解决问题。”
想到这里,他坚定地接着说:“另外,我早就想告诉你,你讲的东西,我不大明白。我
跟谢加尔学习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记得住,跟你学习就怎么也不行。每次在你这儿学
完,我还得找托卡列夫补课。我的脑袋不好使,你还是另找一个聪明点的学生吧。”
他转过脸,避开了她那注视的目光。为了堵死退路,他又固执地补充说:“所以,
咱们就别再浪费时间了。”
他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用脚挪开椅子,低头看了看她那垂着的头和在灯光下变得更
苍白的脸。他戴上帽子,说:“就这样吧,再见了,丽达同志!这么多天没跟你说明,
实在抱歉。我早说就好了。这是我的过错。”
丽达机械地把手伸给他。保尔突然对她这样冷冰冰的,使她十分惊愕,勉强说了两
句:“保尔,我不怪你。既然我过去做的不合你的意,没能使你了解我,那么今天发生
这种情况,该怨我自己。”
他的两只脚像铅一样沉重地迈出房间,悄悄掩上了门。走到大门口,他停住了脚步
——现在还可以返回去,对她说……
可是,这又何必呢?难道要让她当面奚落一番,再回到这大门口来吗?不!
铁路的死岔线上,破烂的车厢和灭了火的机车越积越多。
木柴场空荡荡的,风卷着锯末到处飞舞。
奥尔利克匪帮像凶猛的猞猁,经常在城的周围,在丛林和峡谷里出没。白天他们隐
蔽在四郊的村庄和林中的大养蜂场里;深夜就爬到铁路上,伸出锐利的爪子破坏路轨,
干完坏事之后,再爬回自己的老窝去。
因此,列车经常出轨。车厢摔得粉碎,睡梦中的旅客压成了肉饼,宝贵的粮食同鲜
血和泥土掺和在一起。
奥尔利克匪帮不时袭击宁静的乡镇。母鸡惊得咯咯直叫,满街乱跑。常常是啪的响
一枪,接着在乡苏维埃的白房子近旁便是一阵对射,枪声清脆,就像踩断干树枝一样。
随后匪徒们便骑着肥壮的马在村子里横冲直撞,砍杀被他们抓住的人。他们把马刀挥得
呼呼直响,砍起人来就像劈木柴似的。为了节省子弹,他们很少开枪。
这帮匪徒来得快,去得也快。到处都有他们的耳目。一对对眼睛简直能穿透乡苏维
埃的白房子的墙壁。在神甫家的院子里,在富农的考究的住宅里,都有人窥视着乡苏维
埃的动静。一条条无形的线一直伸向密林深处。弹药、鲜猪肉、淡蓝色的原汁酒,源源
不断地送到那里去。还有各种情报,先是咬着耳朵,悄悄告诉小头目,然后再通过极其
复杂的联络网传给奥尔利克本人。
这个匪帮一共只有两三百个亡命徒,可是却一直没有能剿灭。他们分成许多小股,
在两三个县里同时活动。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是不可能的。他们夜里是匪徒,白天却成了
安分的庄稼人,在自家院子里磨蹭来、磨蹭去,不时给马添点草料,要不就站在大门口,
嘴角露出一丝讪笑,一边吸烟袋,一边用阴沉的目光打量过往的红军骑兵巡逻队。
亚历山大·普济列夫斯基团长率领自己的部队,废寝忘食地在这三个县里来回清剿
匪徒。他不知疲劳,顽强地跟踪追击,有时也能摸到匪帮的尾巴。
一个月之后,奥尔利克从两个县里撤走了他的喽罗。现在他已经处在包围之中,只
好在一个小圈子里打转了。
城里的生活一如既往。五个小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声音喧嚣嘈杂。这里起支配
作用的是两种愿望:一种是漫天要价,一种是就地还钱。形形色色的骗子都在这里大显
神通。几百个眼尖手快的人,像跳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