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廖沙笑得喘不过气来,又接着说下去:“我解完了题,站起来,准备交给教授。
苏哈里科和扎利瓦诺夫压低嗓门,老鼠似的吱吱叫唤:‘递张小抄过来。’“我径直朝
桌子走去,路过切博塔里身旁。他在小声咒骂我,骂得可难听了。两天下来,他们各得
了四个两分,退出了考试。我沉住气继续考。他们在干什么呢?有一次苏哈里科来找我,
说:‘别在这里泡啦。我们私下里从老师那儿打听到,你有两个两分。反正考不取。跟
我们一起报建筑专科学校吧,那里容易取。现在还来得及。’我差点信了他的话,不过
并没有放弃考试。反正只剩下两门了,考完再说。结果呢,他们是糊弄我。我考取了,
他们几个进了专科学校附设的二年制技校,这样就可以蒙骗家里人。入学没有要他们考
试,因为技校只要求中学二年级的文化。他们领到了学生证、免票卡。如今哪条铁路线
上都少不了他们。跑单帮,投机倒把,腰包塞得鼓鼓的。有了钱就大吃大喝。在城里已
经搬了三次家。
到哪儿都闹事,酗酒,让人家撵出来。尤林也尽量躲着他们,他进了建筑专科学
校。”
走廊上越来越挤。人不断往大教室去。保尔和阿廖沙也往那里去。路上,阿廖沙又
想起了什么,笑得喘不上气来,说:“前不久尤林顺路去看他们。他们在赌牌。尤林也
凑热闹,没想到赢了。你猜怎么着?他们把他的钱抢过去,还狠揍了一顿,又赶出了门。
这真叫活该。”
宽敞的大教室里,会议一直开到半夜,做争取多数人的工作。扎尔基发了三次言。
去建筑工地的事,多数学生听都不想听。身穿校服、戴着锤子领章的学生叫喊起哄,两
次破坏了投票。扎尔基在这里没有依靠对象。两个团员对五百个学生,学生中三分之二
又都是“爹妈的宝贝疙疸”。民主空气最好的是一年级,那里的头是阿廖沙。机械系一
年级的头达尼洛夫也支持去工地。他是一个长着一对充满幻想的眼睛的青年。这两个年
级多数人投了赞成票。到了第二天早晨,学校团支部才答应派四十名学生去修铁路。
最后几只工具箱搬上了火车。乘务员也都站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天下着蒙蒙细雨。
丽达的皮夹克湿得发亮,雨珠像小玻璃球一样从上面滚下来。
丽达在送别托卡列夫,她紧紧握住老人的手,轻声说:“祝你们成功。”
老人的眼睛从灰白的长眉毛下面亲切地看了看她。
“是呀,真他妈的给咱们找麻烦。”他咕哝了一句。“你们在这儿看着点。要是谁
跟我们扯皮,你们看准地方,就给他们点厉害看看。这帮废物干什么都拖拖拉拉的。好
了,孩子,我该上车了。”
托卡列夫裹紧了短外衣。就在他临上车前,丽达像是无意地问:“怎么,难道保尔
不跟你们一起去吗?他怎么不在这儿呢?”
“他昨天就坐轧道车走了,跟技术指导员打前站去了。”
扎尔基和杜巴瓦沿站台匆匆朝这边走来,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安娜·博哈特,她把
短外套很随便地披在身上,纤细的手指夹着一支熄了的香烟。
丽达注视着这三个人,又向托卡列夫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保尔跟你学得怎么
样?”
托卡列夫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什么学得怎么样?那小伙子不是一直归你管的吗?
他常跟我提到你,夸起来没个完。”
丽达仔细听着,有点不大相信老人的话。
“是这样吗,托卡列夫同志?他说他跟我学过的东西,都要上你那儿再学一遍。”
老人大笑起来。
“上我那儿?……我连他的影子都没见过。”
汽笛响了。克拉维切克在车厢里喊道:“乌斯季诺维奇同志,你放我们的大叔上车
吧,这样不行啊!没有他我们可怎么办呢?”
这个捷克人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看见走到跟前的那三个人,便不再做声了。他在
瞬息间同安娜的不平静的眼神接触了一下,看到她对杜巴瓦露出惜别的微笑,觉得心里
很不是滋味,便迅速离开了车窗。
秋雨打着人们的脸。一团团饱含雨水的乌云,在低空慢慢移动。深秋,一望无际的
森林里,树叶全落了。老榆树阴郁地站着,把满身皱纹藏在褐色的苔藓下面。无情的秋
天剥去了它们华丽的盛装,它们只好光着枯瘦的身体站在那里。
小车站孤独地隐在树林里。一条新修的路基从车站的石头货台伸向森林。路基周围
是蚂蚁一样密集的人群。
讨厌的粘泥在靴子底下扑哧扑哧直响。路基两旁的人们狠劲地挖着土。铁器发出沉
重的撞击声,铁锹碰着石头,铿然作响。
雨像用筛子筛过的一样,又细又密,下个不停。冰冷的雨水渗进了衣服。雨水也冲
走了人们的劳动成果,泥浆如同稠粥从路基上淌下来。
湿透了的衣服又重又冷,但是人们一直干到天黑透了才离开工地。
修筑的路基一天比一天延长,不断伸向密林深处。
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石头房的空架子,凄凉地立在那里。里面的东西,凡是
撬得下、拆得开、砸得动的,早就被洗劫一空了。门窗成了张口的大洞;炉门成了黑窟
窿。房顶也破烂不堪,好多地方露出了椽子。
唯一没有遭劫的是四个房间里的水泥地面。每天夜里,四百个人就穿着里外湿透、
溅满泥浆的衣服躺在上面睡觉。大家在门口拧衣服,脏水一股股流下来。他们用最难听
的话咒骂这恶劣的天气和遍地的泥泞。水泥地面上薄薄地铺了一层干草,他们紧挨着睡
在上面,相互用体温取暖。衣服冒着气,但是从来没有干过。雨水渗过挡窗洞的麻袋,
滴落到地上。雨点像密集的霰弹敲打着屋顶上残留的铁皮。冷风不断从破门缝里吹进来。
厨房是一座破旧的板棚。早晨大家在这里草草吃完茶点,就到工地上去。午饭是单
调得要命的素扁豆汤和一磅半几乎跟煤一样黑的面包。
城里能够供应的只有这些东西。
技术指导员瓦列里安·尼科季莫维奇·帕托什金是个高个子的干巴老头,脸上有两
道很深的皱纹。技术员瓦库连科个子不高,但是很壮,粗笨的脸上长着一个肉墩墩的大
鼻子。
他们俩住在火车站站长家里。
托卡列夫住在车站肃反工作人员霍利亚瓦的小房间里。
霍利亚瓦长着两条短腿,像水银一样好动。
筑路工程队以坚韧不拔的毅力经受着各种艰难困苦。
路基一天天向森林的深处伸展。
工程队里已经有九个人开了小差。过了几天,又跑了五个。
筑路工程刚进行一个多星期,就受到了第一次打击——有一天晚上,火车没有从城
里运面包来。
杜巴瓦叫醒了托卡列夫,向他报告了这件事。
工程队党组织书记托卡列夫坐起来,把两条长毛腿垂到地板上,使劲地搔着胳肢窝。
“真会开玩笑!”他一边咕哝,一边迅速穿上衣服。
霍利亚瓦像球一样跑进房间来。
“快去挂电话,要特勤部。”托卡列夫吩咐他,接着又叮咛杜巴瓦:“面包的事,
你对谁也不许说。”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霍利亚瓦跟电话接线员吵了半个钟头,终于同特勤部副部长朱
赫来接通了电话。托卡列夫听他跟接线员争吵,急得直跺脚。
“什么?面包没送到?我马上就查,看是谁干的。”听筒里响起了朱赫来的怒吼声。
“你说吧,明天我们拿什么给大伙吃?”托卡列夫生气地朝话筒里喊。
朱赫来显然在考虑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托卡列夫听到朱赫来说:“面包我们连
夜送去。我派小利特克开车去,他认识路。天亮前一定送到。”
天刚透亮,一辆沾满泥浆的汽车开到了火车站,车上装着一袋装面包。小利特克疲
惫地从车上爬下来,他因为一夜没有睡觉,脸色很苍白。
为修建铁路而进行的斗争越来越艰苦。铁路管理局送来通知,说枕木用完了。城里
也找不到车辆,不能把铁轨和小火车头运到工地上来,而且发现那些小火车头还需要大
修。第一批筑路人员眼看就要到期,可是接班的人员还没有着落;现有的人员已经筋疲
力尽,要把他们留下来再干,是不可能的。
旧板棚里点着一盏油灯,积极分子在这里开会,一直到深夜还没有散。
第二天早晨,托卡列夫、杜巴瓦和克拉维切克到城里去了,还带着六个人去修理火
车头,运铁轨。克拉维切克是面包工人出身,这次派他到供应部门去当监督员,其余的
人都到普夏—沃季察去。
雨还是下个不停。
保尔费了好大劲才把脚从泥里拔出来。他感到脚底下冰冷彻骨,知道是那只烂靴底
掉下来了。他从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吃这双破靴子的苦头。靴子总是湿漉漉的,
走起路来里面的泥浆扑哧扑哧直响。现在倒好,一只靴底干脆掉下来了,他只好光着脚
板泡在刺骨的泥泞里。这只破靴子害得他活都没法干。他从烂泥里捡起破靴底,绝望地
看了看。虽然他已经发誓不再骂人,但是这次却怎么也忍不住了。他拎着破靴子朝板棚
走去。他在行军灶旁边坐了下来,打开沾满污泥的包脚布,把那只冻木了的脚伸到炉子
跟前。
奥达尔卡正在案板上切甜菜。她是一个养路工人的妻子,在这里给厨师打下手。这
个一点也不老的妇女可真是得天独厚——肩膀同男人的一样宽,胸脯高高隆起,大腿又
粗又壮,切起菜来真有功夫,不一会儿案板上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奥达尔卡轻蔑地瞥了保尔一眼,挖苦他说:“你怎么啦,等饭吃哪?还早呢。你这
小伙子准是偷懒溜出来的。你把脚丫子伸哪儿去啦?这儿是厨房,不是澡堂子!”
她训斥着保尔。
一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