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出来的时候朋友们已经全走了。
他坐电车到了安娜和杜巴瓦的住所。保尔走上二楼,敲了敲左面的门——安娜就住
在这里。里面没有人应声。时间还很早,安娜不会这么早就去上班。保尔想:“她也许
还没醒。”
这时隔壁的门打开了,睡眼矇眬的杜巴瓦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他脸色灰暗,眼圈
发青,身上散发着刺鼻的洋葱味,保尔那敏锐的嗅觉还闻到了他嘴里喷出来的隔夜的酒
气。从半开的房门里,保尔看见床上躺着一个胖女人,确切些说,是看到这女人的肩膀
和一条光着的肥腿。
杜巴瓦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用脚一踹,把门关上了。
“你怎么,是来找安娜·博哈特同志的吗?”他眼睛看着墙角,用沙哑的声音问。
“她已经不在这儿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保尔沉着脸,仔细地打量着他。
“我不知道。她搬到哪儿去了?”
杜巴瓦突然大发脾气。
“这个我管不着。”他打了一个嗝,又压住火气,不怀好意地说:“你是来安慰她
的吧?好啊,来得正是时候。位子已经腾出来了,行动起来吧。你肯定不会碰钉子。她
跟我提过好几次,说她挺喜欢你,或者像娘们的另一种说法……抓住机会吧,那你们精
神和肉体就都一致起来了。”
保尔感到两颊发烧。他竭力克制自己,轻声说:“德米特里,你怎么堕落到这种地
步!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无赖。过去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嘛。你为什么要堕落下去呢?”
杜巴瓦把身子靠在墙上。看样子他光脚站在水泥地上有点冷,所以把身子蜷缩起来。
房门打开了。一个睡眼惺忪、两腮浮肿的女人探出头来,说:“我的小猫,进来吧,在
那儿站着干什么?……”
杜巴瓦没让她说完,猛地把门关上,用身子顶住。
“真是个好的开端……”保尔说。“你把什么人领到房里来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啊?”
杜巴瓦显然不愿意再谈下去,他大声喊道:“连我该跟什么人睡觉也要你们下指示
吗!这些说教我早就听够了!你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吧!去告诉大家,就说我杜巴
瓦现在又喝酒,又嫖女人!”
保尔走到他跟前,激动地说:“德米特里,把这个女人撵走,我想最后再跟你谈一
次……”
杜巴瓦把脸一沉,转身走进了房间。
“呸,这个坏蛋!”保尔低声骂了一句,慢慢走下楼去。
两年过去了。无情的时光一天天、一月月流逝着,而生活,飞速前进而又丰富多彩
的生活,总是给这些表面似乎单调的日子带来新的内容,每天都和前一天不一样。一亿
六千万伟大的人民,开天辟地第一次成为自己辽阔土地和无穷宝藏的主人,他们英勇地、
紧张地劳动着,重建被战争破坏了的经济。国家在日益巩固,在积聚力量。不久前不少
工厂还废置着,没有一点生气,一片荒凉,可是现在烟囱全都冒烟了。
保尔觉得,这两年过得飞快,简直是不知不觉地过去的。
他不会从容不迫地过日子,早晨不会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迎接黎明,晚上也不会十点
钟准时就寝。他总是急急忙忙地生活,不仅自己急急忙忙,而且还催促别人。
他舍不得在睡眠上多花时间。深夜还经常可以看到他的窗户亮着灯光,屋子里有几
个人在埋头读书。这是他们在学习。两年里他学完了《资本论》第三卷,弄清了资本主
义剥削的精巧结构。
有一天,拉兹瓦利欣突然来到保尔工作的那个专区。省委派他来,建议让他担任一
个区的共青团区委书记。保尔当时出差在外。在保尔缺席的情况下,常委会把拉兹瓦利
欣派到一个区里。保尔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月过去了。保尔到拉兹瓦利欣那个区视察工作。他发现的问题虽然不多,但是
其中已经有这样一些情况:拉兹瓦利欣酗酒,拉拢一帮阿谀奉承的人,排挤好同志。保
尔把这些事情提到常委会上讨论。当大家一致主张给拉兹瓦利欣严厉申斥处分的时候,
保尔出人意料地说:“应该永远开除,不许重新入团。”
大家都很吃惊,感到这样处分过重,但是保尔坚持说:“一定要开除这个坏蛋。对
这个堕落的少爷学生,我们已经给过他重新做人的机会,他纯粹是混进团里的异己分
子。”
保尔把在别列兹多夫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我对柯察金的指摘提出强烈抗议。他这是报私仇,谁都可以捏造罪名陷害我。让
柯察金拿出真凭实据来。我也会给他编几条,说他搞过走私活动——凭这个就把他开除
吗?不行,得让他拿出证据来!”拉兹瓦利欣大喊大叫。
“你等着吧,会给你证据的。”保尔对他说。
拉兹瓦利欣出去了。半小时后保尔说服了大家,常委会通过决议:“将异己分子拉
兹瓦利欣开除出团。”
入夏以后,朋友们一个个都去休假了。身体不好的都到海滨去。一到这个时候,休
养成了大家热切盼望的事,保尔忙着给同志们张罗疗养证,申请补助,打发他们去休息。
同志们走的时候,脸色苍白,神情倦怠,但是都很高兴。他们留下的工作全压在保尔肩
上,他就全力以赴地工作,像一匹驯顺的马拉着重载爬坡一样。这些同志晒得黑黑的回
来了,个个精神饱满,精力充沛。于是,另一批同志又疗养去了。整个夏天总有人外出,
可是生活是不会在原地踏步的,生活要前进,保尔也就没有一天能够离开他的岗位。
年年夏天都是这样过的。
保尔不喜欢秋天和冬天,因为这两个季节给他肉体上造成很多痛苦。
今年,他特别焦急地盼望夏天快到。精力一年不如一年了,即使只向自己承认这一
点,也使他感到非常难过。现在只有两条出路:要么承认自己经受不了紧张工作带来的
种种困难,承认自己是个残废;要么坚守岗位,直到完全不能工作为止。他选择了后一
条。
有一回,专区党委常委会开会的时候,专区卫生处长巴尔捷利克,一个做过地下工
作的老医生,凑到保尔跟前,说:“保尔,你的气色很不好。到医务委员会检查过吗?
身体怎么样?大概没去过吧?我记不清了。反正你得检查一下,亲爱的朋友。星期四来
吧,下午来。”
保尔有事脱不开身,没有到医务委员会去。可是巴尔捷利克并没有忘记他,亲自把
他拉到自己那里。医生给保尔仔细检查了身体,巴尔捷利克也以神经病理学家的身份参
加了。
检查之后,写了如下处理意见:医务委员会认为柯察金同志必须立即停止工作,去
克里木长期疗养,并进一步认真治疗,否则难免发生严重后果。
处理意见的前面,用拉丁文写了一长串病名。从这些病名中,保尔了解到的只是:
他的主要灾难不在腿上,而是中枢神经系统受到严重损伤。
巴尔捷利克把医务委员会的决定送交常委会批准,没有一个人反对立即解除保尔的
工作,但是保尔自己提议,等共青团专区委员会组织部长斯比特涅夫休假回来之后他再
离开。保尔怕丢下专区团委的工作没有人负责。这个要求虽然遭到巴尔捷利克的反对,
大家还是同意了。
再有三个星期,他就可以去度他一生中的第一次休假了。
抽屉里放着到叶夫帕托里亚去的疗养证。
保尔这些日子工作抓得更紧了。他召开了专区团委全体会议,为了能够放心离开,
他竭力在走之前把工作安排妥当。
就在他要去休养,要去看他一生中从未见过的大海的前夕,他遇到了一件十分荒唐
而可憎的事,这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
下班以后,保尔来到党委宣传鼓动部办公室,坐在书架后面敞开窗户的窗台上,等
着开宣传工作会议。他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没有人。过了一会儿,进来几个人。保尔
在书架后面,看不见他们,但是从说话声音里听出有法伊洛。法伊洛是专区国民经济处
处长,高高的个子,一副军人派头,长得很漂亮。保尔不止一次听说他爱喝酒,见到好
看点的姑娘就纠缠。
法伊洛过去打过游击,一有机会就眉飞色舞地吹嘘,说他每天都砍下十个马赫诺匪
帮的脑袋。保尔非常厌恶他。有一回,一个女团员找到保尔,大哭一场,说法伊洛答应
同她结婚,可是同居了一个星期以后就抛弃了她,现在见面连招呼都不打。监察委员会
调查这件事的时候,那个姑娘拿不出证据,法伊洛蒙混过了关。可是保尔相信她说的是
实话。保尔留心听进屋的人说话,他们不知道他在里面,其中一个人说:“喂,法伊洛,
你的事情怎么样?又搞了点新名堂没有?”
问话的是格里博夫,法伊洛的朋友,跟他是一路货。格里博夫浅薄无知,是个大笨
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当上了宣传员,而且很爱摆出一副宣传家的架势,不管什么场
合,一有机会就显示一番。
“你给我道喜吧,昨天我把科罗塔耶娃搞到手了。你还说成不了事呢。不,老弟,
要是我盯上了哪个娘们,你就放心吧,我准能……”法伊洛接着说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
话。
保尔感到神经一阵震颤——这是他极端愤怒的征兆。科罗塔耶娃是专区党委的妇女
部长。她和保尔是同时调到这里来的。共事期间他们成了好朋友。她是个大家都愿意接
近的党员,对每一个妇女,对每一个向她求助或请教的人,她都热情接待,体贴关怀。
科罗塔耶娃受到专区委员会工作人员的普遍尊敬。她还没有结婚。法伊洛讲的无疑就是
她。
“法伊洛,你没撒谎吗?她可不像是那种人。”
“我撒谎?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比她强的我也搞到过。这得有本事。一个娘们一个
样,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