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我们身上。”
正说间,只见一个乞儿,两个人扶了,走将近来。那人怎生模样?只见他:
身穿破青衣,血污片片;头顶破毡帽,帕裹重重。左眼高似馒头,璊青血灌;右颊全生屹(山荅),点紫脓攻。左手络在肩头,浑包膏药;右脚拖来瓶瓮,半缚棉花。战场之上走伤尸,地狱角头逃恶鬼。
众人见了,吃了一惊。你道是谁?原来就是丘石公!这贼子为何到这般光景?说来真是好笑,因他隔壁有个医生,叫做徐子滂,也是卖老鼠药出身。后来戴顶方巾,着件阔服,愤呵那些良善财主的阴囊,那徐子滂偶然医杀了人,丘石公着贯在人前扬他的丑名子,子滂知之,恨入骨髓。丘石公当日在洛神桥吃了亏回家,要叫哥子丘宜公出头,拉了三学朋友,到洛神桥放肆,再去府县申冤,谁想宜公忽然害了冷瘟病,沉重得紧,出门不得。丘石公自己去拉朋友,这些秀才道他是奸嫂卖侄,是不仁不义的禽兽,平日不睬他的,哪个肯来?奔了一日,并无半个。晚间,柳婆又哭将回来,将石公大骂不止。石公道:“姑娘且莫气坏,难道侄儿吃了这样亏,就是这等罢了不成?”柳婆道:“看你好嘴脸!他们的事明明有的,不然怎么连夜教雪老乞婆到江家去通信?我待要与大侄商量,他又病倒,如何是好?”正说间,只见徐子滂来与丘宜公看病。石公明知此人狡猾多谋,即与谈其事。那子滂道:“这节事难下手得紧,不如休了念头罢。闻得吴涵老,献平远爱他的才,甚是尊礼他;圣上又嘉献平远的大功,恩遇日隆。吴涵老正在赫赫之日,不要说有官司,就是抚按也是敬他的。谁肯准你的状词?若说坏了他的闺门,他治家不正,也要坏官了。况且他平生清正,你将这无影的虚词说他,人也不服的。倘然吴涵老与兄打起上边的官司来,他有财有势,你那里敌得他过?”丘石公闻言,其实害怕,下了一跪,必要求教一个良策,那徐子滂连忙扶起,沉思半晌,道:“除非但告江潮,略带雪婆,指点吴衙狼仆毒殴寸伤方可。只是又有一件不妥,除非吾兄身上做了假伤,方才骗得人信。”丘石公道:“假伤怎么做得?”徐子滂道:“只消小弟用几个膏药,又不痛,又不伤,那假伤做来逼真,可以动人眼目。”丘石公大喜,陪他吃了点心,即同子滂去取膏药。子滂因怀夙恨,巴不得公报私仇。将巴豆为君,斑毛为佐,外加白砒、蟾酥、铜绿、皂荚、五倍子、靛青、朱砂以白凤仙根,一同捣烂,叫他拿去;再煎了桃仁红花酒,饮得极醉,将灵丹厚涂等处,将帛缠足,用湿草纸四五重,燃纸灯火烧在药上,痛极为主。睡了一夜,明日起来,取下灵丹,处处红肿青绿,如打得极狠的一般无二。过十数日依然本来面目,妙不可言。只是不可近女色的。石公不知是计,拿去依法而行,吃得大醉,一忽睡到五更,觉将传来浑身麻木,骨络里边如刀刺的一般疼痛,立起身来,嫂子与柳婆见了,吓个半死。已知徐子滂用计,不好说得。走不动,央两个邻人扶到县前。他忖道:“我已如此光景,官府自然准状,也不须重写状词,空出吴衙了,只将一寸灰写的状词去告。”
沈文全当日遇见,原有人疑他是石公,叫家人问道:“你是什人?”答道:“我是丘相公。被江潮叫吴衙狼仆打坏,特来告状。”沈文全暗暗心疑,见他如此光景,也不打他了,只恐他要叫喊。自己走近身去,问道:“既是丘兄,为何这般模样?”丘石公哭诉道:“沈大爷,天大的黑冤,求你与我昭雪。”沈文全道:“友朋之谊谁没有的?只是你平日也太过了些。请到酒肆中坐,县尊尚未开门,细说与我分晓。”石公果然随去。沈文全道:“待小价扶了,你家里人自回去罢。”两个邻人正要脱身,竟自去了。沈家人扶到酒店。不过是一片胡言乱语,说江吴两家打坏他的,私事之事一一说出。沈文全道:“只恐没有这事。”一面坐了,闲话吃酒,一面即教家人到药铺取一大包半夏末,放在热酒中。斟了一大碗,奉他道:“兄且请一杯热酒。”石公只道他好意,竟自一饮而尽。吃酒之后,只将嘴耒动了,没有一些儿声音。他的状子又被沈文全拿起,叫家人扶了他回去。他不肯走,那四个家人一路乱拳,打到他家屋里,柳婆、嫂子问他缘故,一句也说不出,有诗为证:
谁道良心尽可磨,一生奸诈竟如何?
从教妙算通神鬼,弄得鏖糟疾病多。
沈文全先到柏梁桥回复江潮,说其所见,众人无不称快;但疑吴衙果然打得他恁般模样,又见他酒食原是啖得的。正在疑虑间,只见江家童子道:“姬相公来了。”姬贤进来,作了揖,坐下,沈文全道:“姬兄,得罪了!小弟一时间搪突了你心爱之人,如何是好?望兄恕罪!”姬生道:“咬舌的,又来乱话。如此说,是曾摆布那丘石公?”沈生道:“然也。”姬生道:“可怜!可怜!不消沈兄摆布,他又被那惯药杀人的徐子滂狗才弄了去也。”二人忙问其故,姬生备细述之,二人道:“姬兄为何闻之甚详,想必疼他么?”姬生笑道:“他自有嫂子疼也,与我何干?”三人说说笑笑,欢喜不胜,相别而去。正是:
凭你周郎妙计,
不如诸葛张良。
第16回 男扮女江生暂会 父从军小姐远行
词曰:
谁说宋□□爱□□□□□□□□巧扮□裙钱月下一团温□□□□□□□□□□□□□□云纵雨□天轻□□□□□□。
右调□□□
且说雪婆,□□□□□□□□压倒了丘石公的言语述了一遍,又把江潮的诗付与小姐。小姐看后,不觉流泪。雪婆道:“小姐不要伤心,□□□□□□□□了。”小姐道:“事多磨折。怎么说倒有□□?”雪婆道:“小姐,你是个伶俐之人,有了外边这些言语,必成无疑。”小姐道:“雪婆婆,你所言差矣!我这一身被人腾谤,玷辱爹娘,倒要希图成就?纵使遂心,也难立于人世,如何反以此为幸么?”正说之间,只见夫人走将进来,道:“女儿,你爹爹上了三本求归,圣上不许,如今升了督府护军之职,差五百名军士、五十只官船来接我们上京同享富贵哩。女儿快些收拾。”小姐惊道:“果然就要去了,这事怎么好?”雪婆也是凄然。小姐道:“日日望老爷回来,不但不归,又要迁去。三千里家乡隔绝,魂随雁返,冢托草青,休指望‘婚姻’两字;就要见他一面,今生料也不能够了。雪婆婆,明早去回复了江家哥哥,你同我去了罢。”雪婆道:“老身残毁余生,幸遇小姐见重,厚恩难报,常恐一旦无常,有负知己。小姐要老身随去,我别无系恋,只有小姐的亲事未谐,有些放心不下。完了此段姻缘,老身就死在九泉下也是瞑目的了。我到江家,若说小姐远去,恐他又要苦哩,害杀了他,如何是好?”小姐道:“我若不言而去,何以为情?今日之事,不能生为并头花,只愿死为连理树。我之身子,誓死无二的了。”雪婆道:“小姐,你此去姻事大半难谐,既是立志守他的节,明日之别也算是永决了,怎生算计,与他相会一番才好。”小姐道:“这是必不能够的,现有贼人说话,又做这样险事,被人知觉,我之一身固不足惜,不惟辱抹了爹娘,且要害了江家哥哥性命。我即死在九泉,不能瞑目。”雪婆道:“那江小官人还是个小孩子的身材,面貌温润如玉,声音娇细,恰如处子一般。妆作一个女儿,傍晚领他来会,谁人看得他出?”小姐道:“外边人也有认得他的。休要做将出来,其祸非小。”雪婆也不敢再说了。
夫人小姐收拾了半夜而睡。明早雪婆起来梳洗,对夫人道:“老身托赖夫人、小姐豢养厚德,怎忍离别?情愿伏侍了夫人、小姐上京去罢。”夫人满心欢喜道:“你若肯去是极好的。但怕日后思乡不便。”雪婆道:“老婆子止有一身,再无亲族,夫人、小姐就是我的亲人了。我家中也没有什么收拾,只有我的妹子早亡,生下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过继在王妈妈家,今年十六岁了。有一年不曾见他,待老身领他来见一见,心事已完。”夫人道:“你既有个甥女儿,可领来我家,小姐看看,就在小姐房中歇了一宵,明早送去。他住在那里?为何你一向再不说起?你若是早说,领他来与小姐作伴两日也好。”雪婆道:“住居甚近。他也是不出门的□□,又不好领他来打搅,故此老婆子不曾说起。”说完了,辞了夫人、小姐,到柏梁桥江生家去。
见了江潮,说了上京之故,江潮大哭起来。雪婆道:“相公且不要哭。小姐说,此别常怕不能相会。是老身设计,要把相公男扮女妆,只说是老身妹子生的甥女,领去与小姐相会。暂在小姐房中借宿一宵,了你两人心愿。方才说了,夫人大喜,即教老身领来,明日早晨送归。”江潮道:“太险,太险,若说玷污小姐,江潮宁死不为;若但以礼相见,虽死何辞?只恐有人识出,污了小姐清白之名。”雪婆道:“相公娇容,宛如处女。今扮作青衣女子,再把扇子遮了庞儿,谁人认得出?”正说间,只见姬贤进来。雪婆闪了进去,与陆氏说话了。
江潮接了姬贤,坐定,道:“你还不知,丘宜公昨晚姐了。”江潮吃了一惊,道:“果然如此?”姬贤道,“众友都去探丧。江兄,你也该走一遭。”江潮道,“正是!正是!”姬贤道:“还有一节新闻与你讲,那丘石公被徐子滂暗算,身上假伤痛不可忍,又贴了凉血敷药,被他又下了斑毛,一夜之间,处处烂作深潭,今已臭不可当,着实在床上号叫哩。”江潮道:“有天理!有天理!他要害人,反成自害了。”江潮送了姬贤出门,即与母亲说知,又向雪婆道:“我去片时就回来与你商议的。”雪婆道:“相公须就回来便好。”江潮道:“就来,就来。”如飞奔到丘先生家。尚未入殓,江潮走到里边要拜,师母拖住,作了四揖,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