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贞道:“姑母不知,此乃传世珍宝,宋时张择端所画《清明上河图》,为千载难逢之罕世之宝,姑父何得此画?”
顾琼喜不自胜,沉吟片刻,方才持须说道:“贤侄果然慧眼伯乐,此画乃陈湖陆氏所藏,因其子身负宫绢,无奈何售之抵债,我以千二百金购之。”
那寿儿与柔玉,更是千般喜爱,团团围定,玩赏品评。顾琼又试寿儿与柔玉道:“你们可说得这画,有哪般好处?”
寿儿枪嘴说道:“哪个不知!这画原归西涯李氏东阳所藏。那老倌儿在他所著《怀麓堂集》中,有诗讲这画儿的妙处。”于是倒剪双手,摇头晃脑,竟吟诵起来:宋家汴都全盛时,四方玉帛梯航随,清明上河俗所尚,倾城市女携童儿,城中万屋翚甍起,百货千商集成蚁,花棚柳市围春风,雾阁云朝桑朝绮。芳原细草飞轻尘,驰者若飙行若云,红桥影落浪花里,捩舵撇篷俱有神。笙声在楼游在野,亦有驱牛种田者,眼中苦乐各有情,纵使丹青未堪写。翰林画吏张择端,研朱吮墨缕心肝,细穷毫发伙千万,直与造化争雕镌。图成进入缉熙殿,御笔题签标画面,大津一夜仕鹃啼,悠忽春风几回变。朔风卷地天雨沙,此图此景复谁家,家藏私印屡易主,赢得风流万代夸。姓名不入《宣和谱》,翰墨流传籍吾祖,独从忧乐感兴衰,空吊环洲一杯土。丰亨豫大纷彼徒,当时谁进流民图,乾坤倾仰意不极,世代荣枯无代无!
寿儿背诵毕,众人皆拍手称赞。顾琼怜其爱子才情,益发高兴,乘着酒兴,又对柔玉说道:“玉儿酷爱丹青,为父重金购之,亦有爱女之意。此画到我顾家,虽为珍宝,若玉儿讲得此画妙处,神功造化,师法前人,学业有进取,他日嫁娶之时,当以赠之为陪嫁。”柔玉听得此言,蓦地反将脸色沉下来道:“哪个稀罕。”说毕拂袖背转身来,心下甚是不快。
顾琼哈哈笑道:“今日我们只赏画,不谈你婚事。寿儿可讲得此画妙处与我听。”
寿儿逞强说道:“此画作者张择端,字正道,乃宋时东武人。幼时读书劝学于汴京,入翰林,后习绘画,工于界画。擅长画城郭、街市、舟车。曾闻还有《西湖争标图》,专是描写那端午节龙舟比赛的热闹场面,也算得上千古绝笔,甚是了得。”
顾夫人闻言惊讶地道:“翰林中人,全是那读书做官儿的,却怎地画起画来?”
柔玉回转笑脸说道:“母亲不知,那宋代绘画,兴旺景象,前所未有,师法造化,可谓登峰造极!”
皇室自没有规模庞大的翰林画院,尽招募天下那画师奇才!就说那昏庸荒淫的赵信皇帝,倒也是一位颇有造诣的画家呢。”顾琼听得高兴,却问世贞道:
“小女只好争强,不知说得是也不是?”
世贞频频点头说道:“表妹果然才识渊博,所言极是。”
柔玉听世贞夸她好处,心甜如蜜,秋波含情,却故意刁难试道:“表哥既是当今才子,想必也精干丹青。我久闻宋时人物画极佳,所画仕女、圣贤、僧道之外,画田家、渔户、山樵、村牧、行旅、婴戏及故事者甚多。尤其李公鳞的自描画法、淡毫轻墨,开一代人物画凤。却不知山水怎样?表哥若说得时,我当敬酒三杯。”世贞爱其聪慧博学。但听她论画,只言其表,未得其神,如今听她试问,有意点化通悟,也不推让,洋洋说道:“历来丹青妙手,皆精于形,得其神。宋时山水画,题材也甚广,所画游乐、寻幽、探胜、山居、访道、行旅及渔、樵、耕、读无所不有。画者寄情于笔端,集山川之灵秀,匠心独具,体察幽微。有认为东南之山多奇秀,西北之山多深厚。”交谈之时,阶下有家人禀道:“启老爷,这里还预备着一班戏子,唱与老爷夫人听。”
顾琼道:“是哪里戏子?”家人道:“是一班海盐戏子。”遂递上关目揭帖。
顾琼却是不语,却将关目揭帖递与夫人。顾夫人看了一回,拣了一段《玉宵女两世姻缘玉环记》、须臾打动鼓板,搬演起来。下面唱得热闹,顾琼却是一句也不曾听得进去,呆呆沉思半晌,竟道身子不爽,退下席来;顾夫人只道他果真身体欠安,也便跟进内厅,只留得世贞与柔玉姐弟三人看戏文。
且说那柔玉,自见到世贞,思慕他高雅多才,十分有情,芳心被那春情撩拨,竟一夜未曾睡好。
这时见父母俱已退席,只想到世贞近前亲热。心下难忍,又因人多碍眼,恐人看见不雅。思来想去,却恰好寿儿淘气,将那关目揭帖碰落地下,柔玉就势拾起揭帖,送到世贞眼前,脉脉含情说道:“那戏中的书生,三年寒窗,九载邀游,背着琴剑书箱去京应举,得了官时,为何不曾娶得妻妾?”
世贞回过脸来,向她一笑。柔玉也笑脸相迎,只为这一笑,就如痴了一般,哪里还有心思看戏。
见父母只是不回,随叫家人赏众戏子每人一两银子。众人谢赏散去。那柔玉便向世贞丢了一个眼色说道:“表哥可愿教我画画去?”
世贞笑道:“昨日尽是空言,我哪里会画得什么画儿。”
柔玉痴心入迷,只是不放他走,又说道:“便是我画,你在旁指教也好。”
此时寿儿跑来,一把抓住世贞说道:“莫去作画,表哥只同我去耍。”柔玉不乐,将寿儿手背上打了一掌,嗔道:“小孩子家,不去读书,却尽捣乱。”世贞却是不敢过分,眼见柔玉神情,忽又念起隐娘,想那元宵之夜,虽未定情,然隐娘芳心已许,如今遭难出外逃生,生死未卜,心下益发侧然。眼下见柔玉暗暗含情,也喜她丽质娇艳,性爽才高,只是不敢举止冒昧,遂借口向姑父问安,辞别柔玉,竟向内厅走去。柔玉无奈,却又舍不得离去,便陪他一同前来。正是:
眉将丹青做赤绳,空向桃源不遇春。
多情芳心唯自解,难将衷曲语他人。
且说世贞与柔王同到内厅问安,来进门时,隔窗听那顾琼与夫人窃窃交谈,语声虽低,言词甚是激烈。二人心下诧异,不敢莽撞进去,竟呆立起来。只听夫人似在饮位,低声断断续续说道:“想我那侄儿为人正直,本是扶危救难,怎说他狂妄胡为?昨夜席间,眼见玉儿于他有意,我只此一女,视若掌上明珠,只待寻个稳妥人家嫁出,想那郑府,虽是富贵,只是那公子不是正经模样,玉儿一向不肯应允,莫若退了这门亲事。侄儿且又英俊多才,朝中为官,便应了这门亲事,也不至辱没你顾家。”顾琼不等夫人语毕,恼怒说道:“不可!不可!断然不可!如何有退婚之理?况那严嵩是何等人,威势不减天子,若与他家为敌,岂不是以卵击石?那小畜生举止狂傲,自言是来此省亲,谁知他不是惹下祸事,或逃于此处避难也未可知?若将这门亲事允下,一旦事发,岂不株连我全家,杠自断送我前程?”
夫人叹息劝道:“相公此言差矣!侄儿虽是年轻气盛,决非不晓事理的等闲之人。况且姑舅至亲,怎能如此无情意,只胡乱猜测他的不是,如被侄儿知道,我们脸面却哪里去搁?”。
顾琼兀自不听,断然说道:“你只恐脸面抹不开,日后酿出祸端,悔之晚矣!
如今既来之,且胡乱宽容他住上三两日,便打发他一走了事,只是亲事断是应允不得。莫道只怕他不高兴。”
二人窗外听到此处,得面面相觑,却是言语不得。那柔玉一腔热情,却又如掉入冰窖,一时心灰意冷,痛苦不堪,掩面哭泣跑回绣楼。世贞不想姑父竟这般势札,趋炎官场,只觉气血上涌,按捺不住,破门而入。正是:只道骨肉情意重,势利偏向权贵亲。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待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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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拜月亭赠图私会 姑苏城走马选妃
却说世贞见姑父竟这般势利,趋炎官场,只觉气血上涌,按捺不住,破门而入。那顾琼正和夫人说话,忽见世贞突兀而入,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神情极是不自然。世贞原想奚落姑父几旬,便拂袖而去,如今见姑母双目垂泪,神情惨然,只怕伤了姑母情面,便软下心来,施礼禀:“孩儿仓促离京前来拜望姑母,承豪姑父盛情款待,实是感激不荆今见姑母康泰,也便放下心来。只因旧日与友人有约,明日当去探望,不得久留,特来向姑父姑母辞行。”
顾氏夫人听罢,猜到他是听到刚才言语,心中甚觉不安,慌忙起身扯住他衣袖劝说道:“我儿才来一日,如何便要走,万万使不得。若有甚么言语不周触犯侄儿,只看姑母面上不与计较罢了1世贞见姑母急得言语慌乱,只差些哭将起来,心下甚是不过意,只好宽慰道:“孩儿本愿多陪伴姑母些日子,只是不好负约,还望姑母体谅。日后但得空暇,定当前来拜望1那顾琼听到此处,知他识趣,正中下怀,便插嘴说道:“侄儿千里而来,理当多住留几日。既是有旧约,也不便强留。明日老夫自当为侄儿设酒饯行。”世贞退出房来,顾夫人哪里肯依,一把鼻涕一把泪,直和顾琼闹至半夜。
却说柔玉小姐见父亲无情无义,全不顾念自己终身,只攀郑家权势,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又欲将世贞驱出府门,心下悲痛欲绝,径直哭跑回闺楼,茶不思,饭不进,心中暗暗怨恨父亲道:“你把势利招牌挂在额前,只攀郑家权势,反慢待表哥,苦不相怜;竟将女儿许配与那恶人,教我终身无靠,好不识人也!想表哥遭此轻薄,定然含恨而去,天涯相隔,永不再来。我一片相思向谁诉?”不由得眉黛凝寒,长吁通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愁恹恹拂动丝弦,唱一曲《斗鹌鹑》道:
欣逢着才貌双双,恰好的年华两两。情相近,一瓣心香;叹终身,哀怨凄伤。管什么郑家势狂?怎地伯严亲难搪,猛可里生不忘,一任价死难降。博得个月满花芳,不枉却人间天上。又唱曲《紫花儿序》道:
唤不醒双亲愚憨,道不尽诽恻柔肠。只为着心贪势利,逼效鸳鸯,强结魔障。
却教我终身孤苦怎依傍?岂甘心把那凤花雪月俱撇荡?如今俺两情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