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
我心里想,世上的事根本没有一帆风顺的,我们现在才刚刚开始。玛勒,玛勒,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时运不济,凶多吉少,但我还是要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同我结婚,倘若我残了、废了、瘫倒不起,你就把我交给我的父母。我们之间还没有充分地了解。我觉得地面正从我脚下悄悄地松动滑行……
无论是在当初还是后来,她从来透视不出我的想法。她好像长着触角,盲目地探测我的意图,探得很深却不勤于思考。她清楚我是本来想摧毁一切,连她也要干掉的。不管她虚情假意地跟我兜什么圈子,玩什么把戏,她心里明白自己与我正是棋逢对手。我们准备在房子那儿停下来待一会儿。她紧紧地贴着我,好像安了一个她随意控制的开关,那非常灼热的爱情之光激发了我的欲望。车停了下来。她又让司机把车停放在不远处的街道上等我们。我俩双目相对,双手紧握,膝挨着膝,血管里流淌着火一样的激情。我们就这样在某种古典爱情的氛围中默默地伫立良久,只有汽车的引擎声打破了这份儿宁静。
“明天给你打电话,”说着,她很冲动地靠着我,又拥抱了我一次,然后,在我耳边柔声细语地说,“我正爱着世界上最奇怪的男人。你老吓唬人,也很温柔。抱紧我……永远相信我……我老觉得同自己的偶像待在一起。”
她激情似火。我抱住她,浑身抖动不止。注入我心田的这席话使我思绪万千,激动不已。我从小时候起就到大街上审视自我,这种心理上的压抑以及竭力显示内心欲求而不能的受挫感,现在突然迸发出来,直冲云霄。我对自己不熟悉的以及与生俱来所掌握到的书本知识,能提出某种独到而新颖的见解,才思敏捷得令人惊讶。
睡了一两个钟头,我就去报到上班。办公室里挤满了许许多多的求职者。电话同往常一样响个不停。要在这儿一辈子没完没了地填缺补漏,根本没有什么意思,这个规模宏大的电报公司的官员们早已不看重我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个领域联结的就是电线呀、电缆呀、滑轮呀、电话呀,天知道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对这工作还看不上眼呢。惟一能提起我兴趣的就是工资……我们天天对奖金唠唠叨叨。我还爱干另一档子事儿,挺损的,暗地里伤人。斯皮瓦克是个研究人力资源效率的行家里手,公司那帮人把他从另一个城市请来专门暗中监视我,我对他怀恨在心,向他发泄着不满情绪。只要斯皮瓦克一露面,不管他的办公地点离我有多远,别人都会告诉我。以往,我就像撬箱盗柜的贼,躺下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我怎样能给他使个绊子,让他待不下去。我信誓旦旦地要精心策划把他毁掉。使我高兴的是,我曾冒名伪造信件寄给他,让他上当受骗,出尽洋相,招来没完没了的烦恼。我甚至让人们给他写恐吓信,让我的帮凶柯里时不时地给他打电话,就说他家房子着火了,或者他老婆已经被送往医院了……只要搅得他心烦意乱,让他徒劳地东奔西颠,干什么都行。我从这种诡计多端的交战中获益匪浅,在这非常时期增长了才干。我父亲总是对我说:“最好把他的名字从名册上划掉,他永远不会付钱的!”我就如同一个年轻的印第安战士,再三想像着要是这个老练的头目交给他一个在押犯并说:“他的脸苍白可怕,把他杀掉吧!”这该多好呀(我想了上千条既能折磨人但又不犯法的策略。有些人我压根就不喜欢,等他们把零头碎脑的债务早早还清后,我就给他们些颜色看看。而我特别憎恨的人呢,等他一收到我的匿名信,而且信上涂抹着猫呀、狗呀以及其他两三种动物的粪便,当然也有最能达意的人的大便,这封信极尽污辱之能事,他准会中风发作而死)。
所以,斯皮瓦克正好撞到了我枪口上。我把全部工作的精力都集中到搞垮他的惟一计划上。平常见了面,我对他必恭必敬,摆出一种急于同他在各方面精诚合作的姿态。尽管从他口中蹦出的每个字都气得我血液沸腾,但我从来不跟他发脾气。我尽可能地把他捧得高高的,助长他的个性膨胀。这样一来,等时机成熟,我找个茬儿挫挫他的锐气,他就会臭名远扬,一败涂地。
临近午时,玛勒打来电话。这次电话可能说了十五分钟,我想她不会挂掉电话的。她说自己又重新拜读了我写的信,还挑了几封甚至大部分信件大声念给她的姑妈听(她姑妈说我肯定是个诗人)。我借钱的事搅得她心烦:我真的能把钱还上或者她需要想办法帮我借些钱吗?我就该是个穷光蛋,简直真不可思议……我言谈举止与富人无二,然而我身无分文她心里就高兴。我们下次要坐电车去某个地方转悠。她才不稀罕什么夜总会呢;她更喜欢在乡下漫步散心或者沿着海滩溜达。这本书太精彩了……她今天早上才开始读的。我咋不试着写一写呢?她坚信我能写出个大部头儿来。我们再次相逢时,她就会向我说起对一本书的想法,要是我乐意,她就引荐我认识一些她熟知的作家……他们很愿意帮助我……
她就那样东拉西扯,没完没了。这真让我毛骨悚然,苦不堪言。我倒希望她能够把想法记录下来,但她说自己很少写信。我为什么就不能领会呢?她伶牙俐齿,令人叫绝。她说起来漫无边际,不知所云,煽动性极强,要么一下子就进入一种激情迸发、活力十足的状态。这样美的语言技巧,熟谙写作技巧的作家得苦熬几年才能修炼成功呀!不过她也写信……记得当我打开她的头封信的时候我就惊讶不已……通篇稚气呀。
而她的话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天吃罢晚饭,我没有同往常一样马上冲出家门,而是摸黑躺在沙发椅上陷入沉思。“你咋不试着写写呢?”这句话一直萦绕于耳,整天让人吃不消。你口出此言时,正是我要对你表达谢意的当儿;那是我蒙受欺骗之后,向我的朋友马格瑞哥索要了十块钱,你后来替我还了账。
在黑暗中,我开始思索自身,想起那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在漫长的夏季,母亲常常牵着我,越过大片田地去看望我的伙伴乔伊和托尼。我尚在年幼,不可能理解优越感带来的快乐所在。这种优越感似乎使我具备了智力正常、天资健全的品质。这就能使一个人同大伙儿玩得开心、合得来,同时也能使他审视自己的这种参与感。以我当时的年纪,我当然意识不到我会比别的孩子玩得开心、尽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慢慢明白自己与其他人的差异。
我深思熟虑过写作这个问题。它一定是一种缺乏愿望的行为。这个词,犹如海水深处的激流,靠着它本身的力量慢慢浮现。天真无邪的儿童就没有写作的欲求,而一个命运坎坷的人,他写作就是要把积淤于胸中的怨恨、愤懑发泄出去。他一直都在极力地寻求失去的童真,然而,他这样做的成功之处无非就是把他的幻灭感带来的阴暗心理灌输给世人。一个人要是有勇气,为着他的信仰生活下去,他就不会在纸上涂写只言片语。源头无活水,也就产生不了真实的创作灵感。如果他想营造真、善、美的生活,何必要用千言万语来隔离这个真实的现实生活呢?同别人一样,他真正的欲望是权力、荣誉和成功,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何必耽于行动。“书是人类耽于行动的产物。”巴尔扎克如是说,然而,领悟了这一真理,他却一改善良的本性,乐此不疲地干着魔鬼的勾当。
作家要寻求公众支持,其手段之卑鄙,无异于政治家或者其他江湖骗子;即便再推延一千年,他也乐意给人指点江山,以医生的身份开处方,为自己赢得一席之地,被大家供奉为权威,生活在阿谀奉承之中。他不愿意看到现实生活日新月异的变化,因为他明白自己永远适应不了。他想虚构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是幕后操纵者、无冕之王,靠实力来支配它。想到要生活在这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现实世界里,他就心惊肉跳,所以他就想在这虚构的作品中,阴险地支配着芸芸众生。的确,与别人相比,他能把握住这个现实社会,是很了不起的,但他从没动过心思将这美好的现实生活融进他的艺术世界。等发生了天灾人祸,他乐意干的无非就是宣传说教、作壁上观。他是一个给人带来不祥和灾难的毫无道义感的预言家。别人总是谴责他、挤对他,尽管他们力不从心,难当大任,但他们随时准备为这世界上的突发事件承担责任。真正伟大的作家不想动笔:他希望这个世界成为一个他想像中的那个地方。他颤抖着手抬笔写的第一个词便是天使受到重创时所说的话……痛苦。创作的过程如同给自己注射了麻醉药。当作家笔下洋洋洒洒,注意到一部作品日渐其厚时,他就会志得意满,一副天下滔滔、舍我其谁的姿态:“我也成了统治者……可能还是全世界最伟大的统帅!我的时代就要来临。我要用语言的魔力征服世人……”
“为什么不试着写写呢?”这个短句子一开始就在我脑子里打转,搞得我晕头转向,不知所措。我希望让世人得到美的享受而不是奴役他们的心灵;我希望过上高贵、豪华的生活,但我不损人利己;我希望能马上激活世人的想像力,因为没有整个社会的支撑,没有使想像力一体化的群体,想像力的自由就会泛滥成灾。我写下“本质”同为上帝写下“本质”一样,谁都不会放在眼里。字的本身产生不了个体、准则、思想,有意义的只是那些包含上帝在内的东西……这是为世人共同认可的。人们总是为天才的命运担忧,而我从来不,很简单:天才总是为天才着想。我从来不关注别人。对生活在迷途中蹒跚而行的草民百姓来说,谁也不会关注他们的出现。天才很难相互激励。可以这样说,所有的天才都是水蛭,现实生活的血液是他们共同吸食的源泉。天才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当个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