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得了什么?一拳击到你嘴上?当然,像你这种硬邦邦的流氓肯定能忍住疼,可你能经得住真话吗?”他讪笑着,脸红得要命,看来是在竭力地抑制着自己。他想说,“是的,接着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只是点点头,阴森森地笑着。
“你赤手空拳痛打过许多讨吃鬼,不是吗?有人欺压这个讨吃鬼,而你呢,却使足吃奶的力气把他痛打一顿,直打得他发出恐怖的尖叫声。你非得让他坦白交待,然后你也毁了自身,直往喉咙里灌酒。他是个坏家伙,罪有应得。可你比他更坏,这就是你自毁的原因。你喜欢伤人,小时候就可能干过伤天害理之事,一旦有人冒犯了你,你就永世难忘。”(我觉得他听了这话缩了一下身子)“你承认自己定期做礼拜吧?可你没有向上帝交心。只是半遮半掩地祷告,根本没有向神坦言相告自己是个卑鄙下流、臭不可闻的杂种。你跟他说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从来没说过你对未动过你一根汗毛的人大打出手时的痛快劲儿。然而,你总是慷慨地往箱子里捐上一毛钱。真是遮羞费呀!好像这就能安慰良心。除了你欺凌的那些可怜虫外,谁都说你了不起。你自己也知道这就是你的工作,你就得如此这般,不然的话……要是你撒手不干,还真不知道你还能做什么!不是这样吗?你有什么资本?你知道什么?要你有什么用?当然喽,你可以做个清道夫或者破烂王,尽管我怀疑你有没有勇气这样做。可是,你不清楚什么东西才有意义,是吗?你不读书看报,不与你圈外的任何人交流思想,你感兴趣的只是政治,政治!这可是很重要呀!从来不清楚你什么时候需要朋友。也许将来错杀了人,那么然后呢?哦,你就想找个垫背的,他可以为你上刀山,下火海,这种人与你一样没有教养,可怜虫一个,没有一点儿人情味,或者说毫无君子风度,而且,你将来会好好地报答他的,我是说,倘若他真的让你报答他,你会把他置于死地的。”
我停顿了一下。
“你要真的想知道我的想法,我会说你已经杀害了十多个天真无邪的人。你口袋里塞满了一叠钞票,多得都能把马噎死。你对自己的不端行为深感内疚,就来这里借酒浇愁,你也知道这些姑娘为什么会突然起身穿过街道的。要是我们对你摸个一清二楚,你该坐上电椅等死了……”
我说得简直喘不过气来。于是我停下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巴,似乎对它的完好无损颇感惊诧。莫纳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尖声大笑起来。
“你真疯了,”他说,“跟臭虫一样地疯狂,可我喜欢你。再接着说吧,我喜欢听你所知道的最糟糕的事。你说对了一件事,”他补充道,“我口袋里是有一叠钞票,想看看吗?”他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票子,赌棍似的在我鼻尖下轻轻掸着,“往下说吧,让我听听!”
一见到钱,我便心绪不宁。我想的就是如何把他与这不义之财分开。
“我刚才说得是有点狂,”我开始用另一种语调说话,“我很惊奇你听得似乎很上瘾,而且还没有揍我,我真是紧张到了极点……”
“不必跟我说这些。”莫纳汉说。
我说得更加抚慰人心了:“我跟你谈谈我自己的情况,”我说得很舒缓,三下五除二地简单谈了谈我在精灵速滑队的位置、我与公司侦探奥洛克的关系、我要成为作家的雄心壮志以及我在精神病医院参观的情况,等等。说这么多就是要让他知道我不是个幻想家。奥洛克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我心里很清楚奥洛克的兄长是莫纳汉的老板,他对这个人非常敬畏。
“这么说你跟奥洛克是好朋友喽?”
“他是我最要好的,”我说,“我很敬重他,他父亲般地保护我,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做人的品质。奥洛克是个做小事的大人物,他会另谋高就的,至于要到什么地方,我也搞不清楚。尽管他拼死拼活地工作,可对目前的生活状况很满意。使我恼火的是他居然意识不到。”我沉浸在这种兴致中,极力称道奥洛克的美德,认为他与凡夫俗子的生活方式相比,其伟大是显而易见的。
我的话产生了预期的效果。莫纳汉露出一副沮丧样儿,像块海绵软不拉塌的。
“你把我看差了,”他最后脱口而出,“我同别人一样的宽宏大量,只是不显山露水罢了。你不能到处显示自己,当然不是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大家并不都像奥洛克那样,我倒是愿意承认你的看法,然而,我们是人,是基督徒!你是个理想主义者,毛病恰恰就在这里。你想十全十美……”他古怪地看着我,自言自语,接着便用平稳的口气说:“你说得越多,我就越喜欢你。你身上有我曾经拥有的东西。当时,我为此深感惭愧……我怕自己是个胆小鬼或者什么的。我喜欢你是因为生活没有给你带来灾难。你知道生活像什么,而且生活也没有让你变得乖戾或者卑鄙。你曾经说过一些非常卑鄙的事情,跟你实说了吧,我早就想揍你。为什么不揍你呢?因为你没跟我说你就是要把枪口对准像我这种犯错误的家伙。你这个人听起来是为自己考虑,其实不然,你一直在跟世人谈话。你该当个传教士,想到了吗?你和奥洛克两个珠联璧合,我是说生活方面。我们这些人有活儿就行,而且也感受不到生活的乐趣,你们这些人是为了求得心灵的消遣才工作的。而且,更有甚者……哦,请别介意……瞧,把手给我……”他抓住我那空空如也的手,紧紧地握着,“你看……”他的手劲很大,疼得我呲牙咧嘴,真想抽出手来,“我能把你这只手捏个稀巴烂。我不会粗暴无礼的。我就想这样坐着,跟你说说话,好好地看着你,然后把你的手捏碎。我的手劲就这么大。”
他松开手,我赶忙抽出来,手已经木木地没有感觉了。
“这不碍事,”他继续说,“这只是股蛮劲儿,你有我缺少的另一种力量。你可以用言语把我彻底击垮,这是智慧呀!”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手怎么样?”他发出梦一般的呓语,“我没伤着你,是吧?”
他紧握着我另一只柔嫩纤细的手。
“我想不要紧。”
他死死盯着我看呀看的,然后放声大笑:“我饿了,咱们吃点东西吧。”
我们下了楼,先是看了看厨房里有无吃的。他想让我看看厨房里的一切是多么干净利落:他拿起切肉刀和大砍刀,举到灯下让我细瞧,好让我赞不绝口。
“我得用这儿的刀子把一个家伙劈倒在地。”他炫耀地挥舞着大砍刀,“把他一劈两半,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他充满深情地拉起我的胳膊,引我回到楼上。“亨利,”他说,“我们要成为好朋友了。你要谈谈你的情况,多多益善,而且你要让我帮你一把。你有个妻子,也很漂亮吧?”我极不情愿地猛扭了一下身子。他紧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带到桌子旁。
“亨利,咱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即使我不留神这件事,也略知一二。”他停了一下,“让你的老婆滚出那个下流场所!”
我正要说:“什么下流场所?”他突然又接着说:“各种各样的事情能把一个人搞糊涂了,不过,他有时也能理出个头绪来。可女人就不一样了。你不愿意看到她在那里笨手笨脚、晕头转向地工作吧,是吗?搞清楚她为何呆在那儿:你可不要发火……我并不想伤害你的感情。除了我道听途说的那些,我对你老婆可是一无所知……”
“她不是我老婆。”我脱口而出。
“哦,管她是不是呢,”他慢条斯理的口吻,好像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让她滚出那个下流场所!我像朋友似的告诉你。我知道自己在谈什么。”
我灵机一动,不停地推算着。我一下子想到弗洛莉和汉娜,想到她俩的突然出走。会有抢劫、敲诈勒索这些惊天动地的事吗?他是在提醒我吗?
他可能猜到我的心思了,因为他接下来就说:“要是她得找活儿干,让我给她找找看。她可以干别的,不是吗?像她这么个迷人的姑娘……”
“咱们换个话题吧,”我说,“谢谢你的建议。”
我们默不作声地吃了半天。考虑到我很可怜,莫纳汉便从口袋里拿出一大叠花花绿绿的票子,从中抽出两张五十元的票子,放在我的盘子一边。“拿上吧,”他说,“放进口袋里。为什么不让她去看看戏呢?”他低头叉起一口意大利面条吸进嘴里。我拿起钞票,悄悄地装进裤兜里。
我一脱开身就去舞厅前接莫娜。我心情冷漠得很。
我似醉非醉地沿着百老汇的大街走着,头有点儿晕。尽管可以这样迷迷糊糊的,但我一定要兴高采烈。这顿饭以及与莫纳汉临别时所说的一些中肯的话使我头脑清醒了许多。我觉得自己胸怀宽广、感情奔放,沉浸在自我思考的情绪中。正如克伦斯基要说的,我是得了欣快症。对我来说,这意味着纯粹的快乐。不管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只求幸福快乐,知道你自己快乐,活着开心就行。这可不是酒桌上的狂欢,威士忌酒只能败坏这种情绪;这可不是某种显现出来的潜意识自我。如果要我这样说的话,这的确是自我的膨胀。我每向前走一步,酒劲儿就减一点。我的思维非常清晰。
我路经电影院,瞥了一眼布告牌,倒使我想起一张熟悉的面孔。我知道这是谁,知道他姓甚名谁,对他的一切情况都了如指掌,我很惊奇,可是……哦,说实话,我对自己内心唤起的记忆惊诧不已,以至于对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来不及惊诧。一旦我这欣快症过去,我最终会回到她身边的。我正暗自发誓,迎面撞上了老朋友比尔·伍德罗夫。
喂,喂,你好,是的,我很好,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在做什么?老婆好吧,以后再见吧,是的,我有急事,我肯定会来的,这么长时间了,再见……这个?嗦劲儿,真是例行公事。两个肉身之躯阴差阳错地碰到一起,唏嘘寒暄,互相交换礼物,拨错电话,再三说定要如何如何,分分合合,然后又记起来了……匆匆忙忙,机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