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制订纪律规范,为的是更好地求得自由,然而,自由泛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太可怕了。为了让你具有十足的人味,成为慈悲为怀的化身,使你更崇高伟大,宁静致远,淡泊处世……于是世上便产生了抚慰人心的思想。它奉劝你悬崖勒马,把这种自由的推动力描述得很神秘,使你更清醒地对待人类的名誉问题。
人们像海里的船一样沉没沦落。儿童也有这种遭遇。九岁就处在生活底层的孩子,骨子里肯定有背信弃义的心思。有些不忠不义的恶棍用一种年少无知、温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你;因为我们无法对他们的罪行赋予名称,这些罪行就不能定论。
为什么可爱迷人的面孔就使得我们这样魂牵梦绕呢?奇妙无比的花就一定会有邪恶之根吗?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双脚、双手、毛发、嘴唇、耳朵、乳房,吻遍她那肚脐眼以上的部分,我爬在这个女人身上,又是撕咬,又是抓挠,吻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曾经是玛勒,现在又叫莫娜,将来还会更名换姓,变成别人,成为其他附属品上的零件。这个女人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尊冷冰冰的塑像,它矗立在沉没的陆地上的一个陌生的花园里。到九点钟,或者再早一些,她带着一只原本不是用来射击的左轮手枪,会昏头昏脑地扣响扳机,如一只精疲力竭的天鹅从梦中深处飘然而下。性交可能会更好地达到这一点,因为她本人已被折腾得四分五裂,而在精神上,她却如四处飞扬的灰尘。她的内心深处响起悠扬的钟声,然而无人知晓这钟声的征兆。她根本不是我内心中想像的模样了,她早已把自己那薄雾般的形象嵌进我这受到伤害的大脑中,而且,感情上的创伤愈合的时候,这种深刻的印象早就刻在脑子里了,就如同一枚脆弱的树叶落在石头上。
我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充满创造的欲望。我只看到她的很多眼睛,那些眼睛犹如熔岩池子,气泡升腾翻滚,许许多多的幽灵神出鬼没,时隐时现,给人一种惊魂不定、神秘兮兮的气氛。花儿不断地被追踪、藏匿,警犬永远探不出它的香味。透过幽灵的身影,隐约出现在丛林中的是个羞怯的孩子,他似乎要情欲勃发地向她献身。这时,这只天鹅缓缓而下,一如电影中的镜头,片片雪花飘洒在这个下落的躯体上,然后便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幽灵,眼睛又变成眼睛,如同褐色煤块燃烧着,随即放射着火星般的光芒,然后花儿般地柔软;这时,冥冥之中出现了鼻子、嘴巴、面颊、耳朵,如月亮一般姣美,面具露出来了,情欲有了形式特征。
我夜夜都是这样,从语言到梦想、到情欲、到幽灵地生活着。镇定自若,要不就是情难自控。姣美的月亮,栽种的大片棕榈林,警犬的吠叫,孩子那易被引诱的洁白身躯,岩浆气泡,雪花那越来越慢的飘洒,情欲的无底深渊。除了月光,何谓情欲呢?除了夜晚,何谓月光呢?夜晚是渴望,是忍耐不住的渴望呀。
“关心我们自己吧!”这是她那天晚上转身上楼时所说的话。这似乎是说我这人对别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我们俩与楼梯在无止境地向上升腾,然后就是“相对立的楼梯”了;这楼梯在我父亲的办公室里,这楼梯能导致犯罪、疯狂,给人赋予创造力。我怎么还能考虑别的事情呢?
创作!虚构一部能启开她心灵之门的传奇。
她是个试图吐露内心秘密的女人。极度绝望的女人想通过性爱使自己兼备自己的多种特性。面对着这神秘兮兮的东西,人就如一只蜈蚣,觉得脚下的土地在滑动。敞开的每一扇门都会使人产生强烈的空虚感。人就必须像一颗星,在无轨迹的时间海洋里遨游一番。必须容忍埋在喜马拉雅山峰下的镭。
我对崇高精神的研究已经有了二十余年的历史;我在这一时期也经历了上百次的试验,结果对自己了解得更多了。我觉得许多政治首脑或者军事将领必定也有这样的感受。人无法解开宇宙之谜,但不管怎么样也会对命运的本质有些了解。
人一开始时就恨不得把每一个问题都处理好。越是急于求成,一味地坚持这种态度,就越会快速无误地陷入麻烦的境地。最无助的莫过于逞英豪的人,而且这种人最能给人带来灾难和不幸了。他对着这棘手的问题虚晃几枪,指望着能快刀斩乱麻。这种幻想到头来会以血流成河而告终。
具有创造力的艺术家与这样的勇士有着共同之处。尽管发挥作用的领域不同,但他也相信自己能想出锦囊妙计来。他一生都在致力于实现自己成功的梦想。当每一次声势浩大的试验终了时,无论是政客、军人、诗人抑或哲学家,生活中那杂七杂八的问题同样让人迷惑不解,高深莫测。据说最幸福的人是那些在历史上平淡如水的人。那些辉煌一时、彪炳史册的人,看来只能通过他们的业绩来显示人生奋斗的永恒。这些人到头来只不过就像那些不求上进、只图吃喝玩乐的人们一样,也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具有创造力的人(在仔细地考虑其艺术手段方面)应该体验到快乐才对。如果这种快乐适度,那么它与极力表现自身思想所产生的痛苦可以相互抵消。我们说他是个写作狂,但是这种独特的生活绝对因人而异。只有在这个意义上,他才觉得生活的美好与丰富,他才可以被说成是写作狂。用富有想像力的生活替换现实生活中那地地道道的冒险,如果没人意识到这点,不知道其中的意图或者功利该多好呀!把自己置身于尘世生活之上的每个人,这样做,不仅仅是希望拓展或者甚至丰富一下自己的生活阅历,而且想激励自己更好地生活。只有在这个意义上,奋发努力才有某种内涵。承认这一看法,就说明成败之间没有任何差异。然而每个伟大的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逐步认识到,他这种忘我的创作过程必得忍受生活的另一方面。他沉浸在写作的无我之境中,丰富了生活的内涵。正因为此,他永远远离或者免受似乎能击败他的步步逼近的死亡。凭着直觉,他推测艺术的奥妙永远不会被人领会,但只能按他自己理解的意义具体化。他得让自己成为这一艺术行业的一部分,既要与它相依为命,更要投身于其中。接受便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它是一门艺术,并不是靠着才智来自我卖弄。一个人经过艺术熏陶,到头来就会建立与现实生活的联系,这便是重大的发现。在这里,一切都是游戏和创造,没有坚实的立足点可供发射飞弹,穿透这放荡、愚昧和贪婪的邪恶之所。
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乱糟糟的,它应该体现为一种秩序,我们可以在这种秩序中和睦共处,并且能够认识到这一秩序完全不同于我们想尔虞我诈的那种秩序。我们非常渴望自己有一种追求真善美的能力。幸亏我们大家都软弱无能,不然的话,这种能力只会导致两败俱伤。最重要的是,我们得有眼光,然后就得培养自己的约束力和忍耐力。直到我们谦卑地承认别人比你更有眼光,相信世界上有超凡能力的存在,那么,什么事都好办了。有些人相信脑力与体力是解决一切的灵丹妙药,他们必定是遇到了一些狂热而又突变的事件才产生这种谬误。他们从此一蹶不振,再也不会对神或者上帝妄加指责了,只好把矛头对准自己的同伙,叫喊着“大逆不道!愚蠢透顶!”等诸如此类的空话,发泄着他们那无谓的狂怒。
艺术家最高兴的就是开始意识到事物的井然有序,并且凭借自身强有力的本能冲动认识到人类的创造物与所谓“天才”的创造物之间有着某种相似性。在想像力飞扬的作品中,艺术法则通过秩序而显示自身,这一现象比其他艺术作品更为明显,但没有什么比一部富有想像力的作品更疯狂、更混沌无序的了。这样一部纯粹虚构的作品像水一样有其自身的水平线,但却能渗透到所有的人心中。没完没了地对作品进行阐释,只能加深表面上的晦涩难懂,这种晦涩难懂在某种程度上给人一种深奥的感觉。面对这些作品,尽管有人假装冷漠,但每个人都产生了感情波澜。在富有想像力的作品中,常常存在只能被比做灵丹妙药的神秘因素,这便是人们指认的作品中的“一派胡言”。由于这一因素,作品便形成了恣意汪洋、神秘莫测的风格,我们便在这别有风韵的氛围中找到了自己的存在。在我们的词汇中,“胡言乱语”可是个让人非常迷惑的词。它像死亡一样,只具有消极和贬义的特性。它只能表现出来,而难以言说。再说,观念意识与胡言乱语可以互为统一这个说法还有待于论证。胡言乱语属于别的领域和范畴,我们随时可以用手势表达,但在下结论时却把它打入冷宫,这只能证明它的荒谬性。凡是在我们狭隘的脑子里不能容纳的东西,我们都加以摒弃。由此看来,深奥与胡言乱语具有某种毋庸置疑的亲和力。
为什么我不马上采用纯粹的废话进行写作呢?因为,我也像别人一样对它畏惧有加。更有甚者,我置身于废话的包围之中不能自拔。我自己先是个作家,然后当批评家,最后成了刀斧手,可以说,我在达达主义流派的毒害下苟延残喘地活着。我的文学经历一如公元前四五世纪的汪达尔人攻陷之下的古城,早已成为一片废墟。我很想再搭建起来,但搜集的材料不可靠,而且根本没有详细制订的文学规划。如果艺术的本质是人类的灵魂,那么我必须承认,由于我这种死气沉沉的灵魂,我什么都写不出来。
沉湎于戏剧性的插曲,穷尽细枝末节的写作,就意味着人类意识不到自己活动的崇高,而且这仅仅是艺术创作的一个方面。写作是为了发泄情感,但同时又放松了另一种活动。当一个修道士静静地穿过修道院的大厅时,他浸淫在思想的海洋中,而且还不住地祈祷。潜心写作的艺术家何尝不是如此呢?作家不再一心想着要观察世界,认知社会,而是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形式的世界。他轻摇竹笔,形式就随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