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有一个按我的思想而建立的世界,充满我的精神灵魂的世界。我拜自己为上帝,这样,谁也阻拦不了我的言行……”
我喘了口气,注意到她听得那么入神,那么认真。“还往下说吗?这些话你可能听了一千次了吧?”
“你一定要往下说,”她柔声柔气地说着,将一只手放在我的臂上,“我开始看到了另外的你,我愈发喜欢这时的你了。”
“忘了乳酪了吧?对了,这酒也不错。可能有点儿辣,但还不错。”
“听着,亨利,吃吧!喝吧!抽烟吧!你可以随心所欲。只要我们这家里有,你尽情享受吧。只是不要停下来,谈吧。”
她正要坐下。我蓦地站起来,热泪盈眶,我搂住了她。“现在我要实实在在地告诉你,”我说,“我真的爱你。”我并不想去吻她,只是想拥她入怀。我放开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是个演员。”她说,“这一点儿也不夸张。我很纳闷的是为什么人们有时很怕你。”
“我知道,我有时还怕自己呢。尤其是别人有反应时更是如此。我不知道该如何掌握分寸。如果我们真正地放任自流,也不会有什么卑鄙、丑恶或者犯罪的事,但这很难让人明白。不管怎么说,想像中的世界与平常的世界之间是有界限可言的,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平常,只不过是一片胡言乱语。如果是静观事物……我说的是观察,而不是思考,也并非评判……那么你会感到一个完全疯狂的世界。这是上天造就的疯狂!天下太平是这样,发生战争或者革命时也是这样。罪恶是疯狂的,灵丹妙药也是疯狂的。我们像狗一样被驱来赶去,我们正在逃脱。逃脱什么?我们也不清楚。摆脱百万个难以名状的事情,这种逃脱是一种溃退,一种恐怖,但是这没有终点,除非你就站在那儿不动。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能沉得住气,以静制动,你就能把握住自己,就能正常地生活下去,要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了。
从早上醒来到晚上上床,人们都在欺骗,装模作样,尔虞我诈。谁心里都清楚这一点,但谁都会联合起来把这场骗局永远地进行下去。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互相看起来都很讨厌的原因。难怪战争、屠杀、圣战以及一切肮脏的勾当都会那么容易发生。我们所祈祷的就是要胡作非为,因而妥协投降总是那么顺利,勾引女人总是那么得心应手,但这一切都进行得冠冕堂皇,引不起任何非议与抱怨。如果我们还相信神,我们要让他成为复仇之神。我们全身心地受他指挥,把万事万物涤荡得干干净净。假惺惺地要把这污泥浊水涤荡干净已为时晚矣。我们还身陷其中,我们并不需要一个新世界……只是想把我们业已创造的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埋葬掉。十六岁的时候,你可以相信一个新世界,实际上你可以什么都相信;可到了二十岁,你就命中注定了,你明白了。你开始成熟,你最大的期望就是结识四肢健全的异性。
这不是希望幻灭的问题。希望就是幻灭的标志;它是脆弱无力的。勇气也无济于事,因为人人会因作恶而鼓足勇气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除非我用想像力这个词。我这并不是指规划好的蓝图,也不是指把某种想像变成现实。可以说,我说的是指某种更加灵活持久的、永恒的超级视觉,有点儿像我们所说的我们曾经有过的第三只眼吧。这是一种人人都具备的、天然的预见性。有了这一心灵,那只能使我们看到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眼睛所摄入的一切被大脑吸收消化了,于是我们以新的方式觉悟到这个世界,做到互知互察。我们那可怜的自我意识慢慢苏醒,随之便是狂妄自大,目无一切,甚至连盲人都不如。”
“你这些思想是怎么产生的?”丽贝卡突然问道,“要么是一时的冲动所使然?我想让你给我讲一讲。你把这思想记下来了吗?你在写些什么?你从来没让我看过。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哦,原来如此,”我说,“你是没读过任何东西,我还没说什么呢。我无从谈起,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要说的实在太多了。”
“是不是按你说的写下来?我想知道这一点。”
“我不这样认为,”说着,我脸红了,“我对写作一窍不通。我想,我的自我意识太强了。”
“你不该这样,”丽贝卡说,“你说话时没有显出什么自我意识,而且在行动上也没表现出来。”“丽贝卡,”我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我要是知道自己有什么能耐,还会坐在这儿和你胡说八道吗?我有时觉得自己好像崩溃了。对于这悲惨世界,我根本不在乎。我习惯了。我想要放开一些,想搞清楚自己内心的一切。我希望大家都敞开心扉。我犹如一个手拿开罐刀具的傻瓜,面对这一片天地不知如何下手。我知道这片天地之下的美妙神奇……我这样感受的时候,每一个人都似乎很神奇美妙……一切的一切……甚至鹅卵石、纸片……山羊胡子,我都感到如此神奇。这就是我想写的东西,但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这也许太主观了,听起来可能是一派胡言乱语。在我看来,艺术家、科学家、哲学家都在加工透明的镜片,准备着亘古未有的工作。总有那么一天,这个镜片会日臻完美,我们透过它就会看清一个令人吃惊的、无与伦比的美好世界;但同时,可以这样说,我们没有眼镜也要往前走。像患有近视眼、瞎眼的傻瓜一样蹒跚前行。我们看不见鼻子底下是什么,因为我们太热衷于仰望星星,或者想看清楚星星的深处。我们试图用心灵去看,但只能看到被告知的一切。心灵的慧眼难以打开,但只寻求审美的愉悦。你注意到了吗?当你不看了,当你根本不想看的时候,你却突然看到了……你看到了什么?看的人又是谁?为什么看到的一切如此地不同?此时此刻如此美妙地不同?哪一个是真实的?是这种视觉真实,还是那种视觉真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心里有灵感,你感到轻松,当你把这种灵感传给别人时,一种无形的、未知的力量会占据你的心。一旦心灵很迟缓,或者完全停止,会发生什么呢?不论是如何看或者看什么,事情的运转规律将会另改其道。运转得再好,但其目标好像也是任意的。它产生另一种观念。如果你毫不犹豫地接纳它,这就成了了不起的观念。如果你想用另一原理好好检验它,这就变得毫无意义,或者不是没有意义,而是疯狂……天哪,我想又跑题了吧。”
她循循善诱地让我讲她想要听的故事,她对细枝末节非常感兴趣。她笑得很开心,低沉而放肆,这笑声里既有挑逗意味,又夹杂着赞美。
“你碰到了最奇怪的女人,”她说,“你似乎是闭着眼睛摸的吧?难道你以前就没想法与她们在一起?”
我突然意识到,她把话题又转到莫娜身上了。对她来说,莫娜是一个谜。她想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想知道我是如何忍受她的谎言、虚假,或者我是否在意这些。沙滩上盖不起楼房,这总是有什么原因的。丽贝卡对我和莫娜的事可费了心思了!甚至在她没见过莫娜之前就动脑筋想呀想的。她从各种渠道听说过莫娜的事,很想知道她的一切,了解她的魅力之所在。莫娜是很漂亮,漂亮得让人陶醉,可能也很聪明。可是,老天呀!没有谁能把握住她,她幽灵般地从你手上溜走。这真是太戏剧性了!
“你真正了解她什么?”她在激我,“你见过她的双亲吗?对她以前的生活知道多少?”
我承认自己对她几乎一无所知。也许不知道才好呢,她身上的那种神秘氛围很诱人。
“胡说八道!”丽贝卡厉声地说,“我觉得没什么神秘可言。她父亲可能是个犹太教徒。”
“什么!你怎么口出此言?你怎么知道她是个犹太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呀。”
“你是不想知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她强烈地否认这一点,反而让人起疑心。再说她看起来像一般的美国人吗?得了吧,别说你没有起疑心,你没有那么傻!”
使我更加惊奇的是丽贝卡早已和莫娜争论过这个问题,而我对此一无所知。如果我能躲在帘子后面听她们谈这些事情,我什么条件都答应。
“你要真的想知道,”我说,“我倒情愿她是个犹太人,我当然没有强加给她,这个话题毕竟很痛苦。看着吧,她以后会自动说出来的。”
“你过分浪漫了吧?”丽贝卡说,“你真是不可救药了。我在不同的地方呆过,没觉得犹太人与别的种族有何不同。我既不觉得奇怪,也不觉得有什么好。”
“当然喽!”我说,“你总是一成不变。不会因环境而改变自己的想法。你诚实、开朗,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如鱼得水,得心应手,可大多数人不是这样。他们很看重种族、肤色、宗教、国籍等诸多问题。所有的人在我的仔细审视下都呈现出神秘的色彩。比起他们的亲人来,我更能看出他们的差异。事实上,我很喜欢这种把他们分而又合、合而又分的差异。我认为,假惺惺地说我们大家都是源出一辙是愚蠢的。只有那具有真正差异的个体才能互相类似。兄弟情谊不是自下面而是自上面起源的。我们越接近上帝,我们越是相似。底层犹如一堆垃圾,也就是说,这看起来就像一堆垃圾,可是走近一看,这所谓的垃圾是由数百亿、数千亿的分子构成的;而且,无论这些垃圾分子之间是多么不同,真正的区别不归于垃圾范畴,从而使它们有别于垃圾。宇宙的构成也可以分解为各种极小的物质……好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或许……只要有生命,就会有三六九等。生命总是呈金字塔形的。在每个领域里都是这样。如果你处于下层,就要承受一种压力;倘若高高在上,或者说接近上层,你就会意识到事物的差异。如果有什么朦朦胧胧的东西,特别是关系到人,你就会被权力欲望后面的东西所吸引。你会发现这只是虚无的角逐,结果一无所获,留下的只是一个问号,而差别依然存在……”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