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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口罩回来,婢女捧来装了水的黄金澡盘子,琉璃碗里盛着澡豆,驸马爷不知就里,以为是干饭,料想这里边方便之后,需要进补,枣子算餐前冷拼,这个才是正经主食,便拿起碗里的澡豆,兜底倒进澡盘子里,一扬脖子喝了下去。丫鬟们见了,自不免捂着嘴巴偷笑。
所谓澡盘澡豆,原来都是那时的洗涤用品,前者相当脸盆,后者等于香胰子。王驸马豪爽干云,不但口罩填到肚里,脸盆香皂也一股脑吞下,倒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想来驸马爷没经过SARS洗礼,不知道饭前便后洗手的小儿常识,也在情理之中。
关于澡豆的制作,一般选取豆子研末,搅合若干药材,用来洗手净脸,皮肤就会光滑滋润,相当于药皂。《千金方》和《外台秘要》里专列了澡豆方子,其中豆子的首选,便是豌豆。
这豌豆据说来自回旋轻捷如鹘的回鹘,也就是后来的维吾尔,所以又叫胡豆。十六国的后赵皇帝石虎,出身羯族,最是忌讳中原人说胡,所以特特的传下圣旨,改胡豆为国豆。这倒也干脆,胡便是国,由得你随便说。
豌豆圆圆,煮炒皆佳,百谷之中,最为先登,磨下面粉,雪白细腻,所以澡豆方才用它做首选。可那个梨园领袖杂剧班头的关汉卿,偏要硬出头,说自己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豌豆而铜,便有了讲究,刚强或许刚强,却不是寻常的刚强,原是青楼勾栏里对资深老狎客的昵称,表扬的是风流放荡,所以那做领袖的汉卿班头,后边才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并且会围棋蹴踘打围插科歌舞吹弹双陆种种堕落丧志的歹症候。
不过,一旦克服掉风流歹症候的黄铜,豌豆则是可口粮食扎实药石,煮食可以去消渴除吐逆止泄痢利小便,调和营卫,益中平气,外带催奶养孩子。做酱做饮,以及做澡豆。做澡豆不仅着重它的手感滑腻,更在于可以润泽皮毛活血除淤,扫荡风邪客于皮肤痰饮渍于脏腑的黑点雀斑,想来是女子们闺中祛斑的腻友,和那梁园月洛阳花章台柳有点儿些许的关涉,毕竟,除了宫里边的大小娘娘,风尘女子的脸蛋呵护,极其具有远远超过良家妇女的社会意义:您琢磨琢磨,汉卿班头关领袖擅长的那些歹症候,又哪里是寻常良家妇女打理得了的。
豌豆
'气味'甘,平,无毒。
'主治'消渴,淡煮食之,良。治寒热热中,除吐逆,止泄痢澼下,利小便、腹胀满。调营卫,益中平气。煮食,下|乳汁。可作酱用。煮饮,杀鬼毒心病,解|乳石毒发。研末,涂痈肿痘疮。作澡豆,去(左黑右干)(左黑右曾),令人面光泽。
天理何在
大宋朝阳谷县城转弯抹角的紫石街里,住着一位面目狰狞头脑可笑的矮子,生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却娶得一房脸如桃花眉似柳叶妖娆袅娜的美女,这端的是旷世的绝配,因此上终于招惹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官司,不但将一位英雄缔造为更大的英雄,还给文人骚客遗留下继续编排作文的若干机遇。不消说,那便是武大郎潘金莲夫妇及其嫡亲兄弟武松与民营企业家生药铺董事长破落户财主西门大官人的故事。
这里说起这厢因缘,须不是觑中男女私情的偷期,那都是让人捣腾烂了的段子,不必跟着趟浑水;也不关西门官人的主营业务,尽管那和道地药材颇有些挣不脱的干系;本文偏偏在意的,则是大郎哥哥的糊口本行。
这本行,施作家早说得清楚,是专一贩卖主食厨房里的熟食货色,那货色,术语叫炊饼。关于炊饼,原本叫做蒸饼,为因这蒸字和仁宗皇帝的名讳禛读音上有些欺近,皇上的名字岂是随便说起的,无奈只好逃避,才叫的炊饼。可怜的是,仁宗皇帝驾崩没多少年,到了喜欢踢球的徽宗天子时代,这避讳就没什么人遵守了,起码在施作家的书里是这样的。
按照训诂学家的叙述,所谓饼者,并也,溲面使合并也,也就是水和面粉合并之后的集团物,简而言之就是馒头。据不完全考证,馒头或曰蒸饼,是小麦食品里历史最悠久的,而其制作尚需通过发酵,更加体现出劳动人民的饮食智慧。不过,仔细推详,蒸饼和今天的馒头,终有细微区别,那时的蒸饼,里面还容许有夹带,果菜油腻诸物,都可以做馅子打在里面。武都头杀掉嫂子和西门董事长之后,堕落为囚犯,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取一面七斤半铁叶团头护身枷钉了,脸上刻了金印,遣送孟州牢城。来到一个去处,是江湖上有名的十字坡,坡下一个酒店,里面坐一位粗夯腰肢棒槌手脚的老板娘,就是麻翻了过往客人,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零碎小肉做馅子包馒头的。但这是老板娘的丈夫也就是老板的说辞,武松听来的江湖切口,却是“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
馅子的肥瘦问题,姑且不必讨论,仅从成本经济学角度考量,似乎老板说的才是实话,江湖的口号,不过是说得口顺而已,不能当得真。当得真的,该是有馅子的蒸饼,今天已经分化为包子,只有单纯的发面品,才称做馒头。而且,如果进入药材领域,那些个分化出去的有馅制品,确实是不堪入药的。
馒头今天看来是典型的大众食品,但在早年,倒可以作为奢侈的一个元素。《晋书》里就指出,该朝的一位丞相,穷极绮丽,厨膳滋味,超过王者,蒸饼上不裂开成十字的,绝不肯吃。这种豪奢听着真是可怜,不过开花馒头而已,街边上小推车白褥子里一元起价四五个,开了花的还未见得畅销,连最低生活标准人群都不大肯消受,想破脑袋也琢磨不清那怎么也算是奢侈品。
还有更蹊跷的。则天皇帝革命的时候,有一即将提拔作三品的高级干部,退朝后看见路边有新出锅的蒸饼,不觉嘴馋,随手买下一个,骑在马上吃了。这样的事迹,本可以列入廉政建设的班班成绩,不料反被御史参劾,则天皇帝降敕,说他流外出身,没经过严格训练,行为不够检点,从此不许进入三品。好端端一件功名,眼睁睁的被一枚馒头给断送了。
如果充饥也算一种疗效的话,馒头当然该入得药材,但总嫌牵强,所以《本草》上并未提供给它席位,而时珍大爷以为本经缺欠,作《纲目》专门列入,以为它消食养脾胃,益气和血,止汗通水道。
从学理上讲,消食和充饥属于某种对立,似乎悖逆,但蒸饼也即馒头之入药,并非出锅的就成,那就是流外出身了。本饼须腊月及寒食日蒸的才是正品,并且搁置到皮裂,去皮悬挂风干。临用时添水浸泡,擂烂滤过,方才可用。
还是宋朝故事,宁宗皇帝孩提时期,某日尿频,24小时内达300起。宫中一片恐慌,国医馆的郎中们束手无措。某君建言,用蒸饼大蒜豆豉三样捣烂作丸,一日三服,每服三十丸,三日病除。事后有人询问原由,某君说道,小孩子尿频,不过是水道不利,该三样都是疏通水道的得当利器,所以举手痊愈。
至于新鲜蒸饼,也未必入不得药。医书上说,盗汗自汗者,晚上临睡觉前,带饥吃蒸饼一枚,不过数日,立止。书上没有清楚辨析蒸饼的新旧,想必新鲜的才是。根据许多发明创造都是偶然事件促成之定律,这种治疗方式,自然是那些喜欢褥食的懒惰腌臢之辈贪馋行为的心得,居然正经写在讲究卫生的医书里,真是天理何在哟。
蒸饼
'气味'甘,平,无毒。
'主治'消食,养脾胃,温中化滞,益气和血,止汗,利三焦,通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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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糠老伴
圣人孔子虽然一再强调,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但这种自我煎熬的苦修,其实只限于门生的好学,甚至单单就说的是闻一知十却家境贫寒的颜回,吃白饭,喝凉水,照旧乐此不疲。至于圣人自己,就未必了。尽管他老人家严厉批评大白天睡觉的宰予,说他是朽木不可雕,狗屎扶不上墙的货色,可论到享受,似乎孔大爷的情况比宰同学走得更远。
譬如大爷宣扬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声称粮食发霉鱼肉腐烂不吃。其实按照礼法,天子每天都得吃两顿剩饭,大爷贪图新鲜,就可以打着拒绝腐败的旗号,不吃剩饭。此外切割不当,烹饪失手,都在该大爷不吃之列。至于食肉不要多过主食,饮酒不要喝到烂醉,以及买来的酒和肉干一律不吃种种,更加是养尊处优的细致滋润。这些个元素,今天看的确是生活品位的表征,算不得错,只是令人奇怪的是,大爷为何还拼着命的大肆表扬颜回做甚?颜同学几个月都见不着荤腥酒水,可直到他早早死掉,也不曾有大爷接济一二的记录,难道说,家穷好学就活该如此遭罪?
在前述体现大爷生活优裕的诸不吃要素中,还有一个比较孤僻的,便是不得其酱不吃。这有点儿类似今天的无辣不欢。可全盘皆辣,实在是不知饮食趣味的末流口味,彰显的是大厨手艺的衰败,以圣大爷的身份和水准,绝不至于此。有数据显示,那时高丽尚未立国,日本未闻通商,因此哈韩哈日之饮食披靡概率,基本可以排除。于是,大爷的无酱不吃,越发的深沉起来。
比照音训原则,所谓酱者将也,能制食物之毒,如将之平恶暴也,也就是宛如将军之平息叛乱一样的制服食品毒素。以兵戈之象譬喻饮食,稍稍有那么点儿穿凿附会,倒也以小喻大,和孔大爷的学术思潮,暗暗呼应。
不过,杀一切鱼肉菜蔬之毒并且打理蛇虫蜂虿等毒,确乎是明白写进《本草》的酱之功效。此外,酱汁灌入下体,还纠治大便不通;灌入耳朵,收治飞蛾虫蚁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