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招,那股几乎要将他斩成几块的恐怖剑光如同错觉般收敛回去,不动真人的气势却愈发可怕,无匹的剑意直刺苍穹,方圆百里的气机都随他一指而引动,本就yīn沉的天空聚集了更为浓密的乌云,一道霹雳当头炸响。
在一闪而逝的惨白sè光晕中,不动真人推出了两根手指。
超出了世俗认知的——无名一剑。
“住手——”玉寒烟的喊声凄惶如泣。
天地间昏沉一片,万籁俱静,暗如子夜。
秦言的意识也随之飘散。
玉寒烟看着他的身躯越过山崖,往千丈深渊处跌去,不由肝胆俱裂,拔步冲出。
“别管他。”不动真人抢先拽住了她手臂,感受到她拼着挣断手臂也要飞过去的决然心意,不由露出苦笑,“放心,死不了。”
天下第一人说秦言死不了,那就真死不了。
玉寒烟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默默地看了那片山崖最后一眼,由不动真人拉着升入云端。
往深渊坠落的时候,秦言如果还有意识,绝不会认为自己死不了。
不动真人的那一剑,非人体所能承受。佛家传颂的无漏金身也被一剑斩开,剑气撕裂躯干的骨骼、神经、肌肉、皮肤……鲜血狂涌而出,身体像一个残破的血袋般散开,衣物顷刻被血肉的洪水涨裂。
刹那之间,秦言整个人几乎爆散成一团血雾。然而就在身体即将崩溃的边沿,碎而复聚的八品莲台将他牢牢包裹住,又转而以无上威能修补好躯体残片,使之能勉强维持完整。
他就是以这样不chéng rén形的狼狈样子,摔进崖下的幽谷。
“啪!”
身体撞击地面,土石乱溅,血肉差点横飞。但有八品莲台护佑,大部分身躯仍保留下来。咽喉、脑袋之类的关键部位受到重点保护,损伤不大。
然后,就见一团金sè的火焰从他身上燃烧起来,疯狂吸纳着附近灵气,修补这具残破的身躯。
无漏金身最惊世骇俗之处,就是能“死而复生”。
秦言的这具比死人还更像尸体的身躯,渐渐又有了呼吸、脉搏。
他意识中又是另一副情景。
灵魂都飞出体外,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视线所及之处,满眼是悬在虚空中的剑。
这是剑的世界,因他的闯入而剧烈波动起来,却在下一瞬因外界的伤害而行将崩溃。闯入者与本地领主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真正开始,就被迫结束。他来不及多看几眼,就被天地法则的力量弹了出去。
他被法则之力推压着通过一层有质无形的壁障,再穿过一片漆黑的虚空,天旋地转,陷入无比的死寂之中。
就要死了,这就是最终的归宿吗?
灵魂被抛弃在虚空中,随着暗物质的运转而流动,永远旋转颠簸下去,这种感觉似乎没有佛家教义中宣称得那么美好……
忽然觉察到四周一沉,仿佛一层蛋壳正在裂开。在一阵似漫长似短暂的错乱感觉之后,意识又回到了躯体之中。熹微的光亮投在眼帘上,耳畔隐隐约约传来风吹草动的沙沙声,他终于再度回到了人间界。
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幽谷之中。
不动真人,还有玉寒烟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一家偏僻的酒肆,迎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这少年衣衫破烂,浑身血迹,像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背上背着一把剑,手里还提着一把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砰!”手里的剑重重砸在柜台上,掌柜浑身一哆嗦,差点没跪下来叫喊饶命。
少年两颗通红的眼珠子瞪着掌柜,叫道:“用这把剑抵账,把你们最好的酒拿出来!给老子赶紧的!”
他说完气势汹汹往角落里坐去了。掌柜朝伙计一示目,小二哥马上送了两坛酒过去。
少年拍开泥封,也不用碗,举起坛子就往嘴里倒去,洒得满襟都是。
一坛下肚,少年眼也没眨,紧接着又是一坛。小二哥转身没走两步,就听后面叫起来:“酒呢?快上!”
掌柜的看得目瞪口呆,见一个伙计使唤不过来,赶忙又喊上另一个,匆忙搬酒过去。
那少年豪饮如牛,一坛坛喝下去,却不见半点异sè,只一个劲儿的催酒。柜台下的酒一会儿就喝完了,掌柜的只得又使唤人去地窖里搬。
看着桌子边那一地的酒坛子,掌柜的心疼得直咬牙:今天算是赔到姥姥家了!这厮一看就是亡命之徒,而且还是个穷鬼,衣衫破烂,身上没背包袱,仅有的财物就是两把剑了。但掌柜敢收下他的剑吗?看着一坛一坛的酒白白往他嘴里送,还填不满那个无底洞,掌柜的心简直在滴血!
客人们见着情况不对,一个个都散了。只剩几个持枪拿刀的江湖人物留了下来,一边喝着酒,一边暗暗观察着那少年。
十几坛酒,是头牛也该喝趴下了,少年却一点事没有,肚皮也没见涨,真不知道那么多酒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光是这酒量,就知道少年不是平凡人物。
一位身躯昂藏的大汉端着酒碗走过来,翘起大拇指道:“这位兄弟真是好酒量……”
“滚开!”没等他夸完,沉默饮酒的少年眼也没抬地吐出两个字。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酒肆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昂藏大汉面sè一变,僵硬地笑道:“小兄弟莫非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在下江州徐凡……”
“你想找死吗?”少年仍是没看他一眼。
昂藏大汉终于勃然大怒,沉声喝道:“徐某本是见你——”
少年抬起头冷冷向他瞥来,昂藏大汉的骂声戛然而止。他突然露出无比痛苦的神sè,两只手捂住自己脖子,像是被鬼缠身似的,身体一颤一颤地抽搐起来。摇摇晃晃几步后,他脸sè变得乌青一片,七窍淌出鲜血,咕咚一声倒了下去,再也没见动弹。
第六百九十九章 菩萨
“妖术!”“邪法!”所有人脑中都闪过这个念头。
“徐老弟!徐老弟?”一位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壮着胆子走上前,在昂藏大汉心口一摸,霎时嘴唇一哆嗦,“他死了!”
屋子里响起一片呛啷啷的拔剑拔刀之声。
“大家不要冲动!”中年文士喝止了那帮朋友,斜着面孔窥了继续举坛喝酒的少年一眼,慢慢地道,“我们先把徐老弟的遗体带出去。”
中年文士颇有威信,江湖人士们虽然不满,但也没反对,走出两人将徐凡的尸体抬起,一行人默默退了出去。
这时候掌柜和伙计已经吓得两腿直打颤了。
“酒呢?酒呢?”少年一拍桌子,厉声叫起来。
伙计们如梦初醒,两股战战地继续去搬酒。
掌柜的很想溜出去报官,但他瘫在座椅上,实在站不起来,伙计们又都被支使去搬酒了,只得作罢。
凡间的酒,醉不了仙人。
秦言想求一醉而不可得。
若喝个酊酩大醉,闭眼入梦,回忆起她的面孔,那荒唐的一夜,自己曾抚摸她似绸缎般光滑的肌肤,手指在她身躯的每一寸游弋,那时光景,胜却人间无数。纵使从此不醒,又有何妨?
但他不能醉,更无法闭眼。
只要眼皮阖上,黑暗中便是不动真人的两根手指,以及那铺天盖地袭来的森然剑气,令他灵魂出窍,心悸难平。
他已经两rì一夜没有睡过了。
不动真人的那张老脸,依旧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彷如梦魇。
秦言施展各种神通、念咒、打坐,都无法将那张老脸从自己脑海里挥开。
所以他只好苦闷地坐在这里喝酒。
喝酒亦无用。但借着这个过程,终究能从心理上麻醉自己,达到一种似梦非梦的境地。
再试着闭眼,那些剑气好像真的散了。
黑暗里一片寂静,正如此刻的自己,无尽的空虚和迷茫。
他哈哈大笑:“不动真人,你也不过如此!”
正要续饮,伸手却摸了个空。他怒道:“酒呢?”
年轻的伙计战战兢兢地回答:“地窖里也没酒了……”
“没酒了?就这么点?你们怎么做生意的?”
秦言站起身来,伙计吓得瘫倒在地。
秦言大步往外走去。
掌柜地叫道:“客官,您的剑!”
秦言蓦地止步,看着柜台上未曾动过的青冥剑,冷声道:“难道我看起来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么?”
掌柜惊出一身冷汗,连连摇头。
“这把剑,抵酒钱。”
在掌柜胆战心惊的注视下,秦言孑然一身出门。
经夜间冷风一吹,他好像真的醉了。摇摇晃晃,踉踉跄跄。
穿行在大街小巷中,被行人躲避咒骂着,漫无目的地游弋。
对玉寒烟的思恋,对不动真人的憎恨,被背叛的痛苦,一齐涌上心头。
从今以后,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啊!
莫非我也命犯天煞孤星,注定无伴终老,孤独一生?
勾栏中女子的欢笑声隐隐传来。
夜雾中谁哼着歌,时而平静时而曲折。过客总是醉或梦着……
尘埃落定,花开无果?
呸!
不动真人,你终会死在我之前!
秦言一拳砸出,轰隆一声嵌入墙中,低着头呕吐起来。
酒气刺鼻。
这时候,风中忽响起破空声。
一把暗青子乘着黑夜扑洒过来。另有数十个脚步声,从四面围拢。刀剑映着月光,冷飕飕袭向那醉酒之人。
秦言两眼朦胧,却不愿从这醉意中醒来。暗青子打到背后,他躲也没躲。
发暗器之人惊喜地叫出声:“jiān贼,受死!”
然而一阵突兀涌出的金光将他的惊喜扼住,随后看见的情景更让他瞠目结舌,忘了下一步动作。
八片莲花瓣在围着那少年旋转!
莲瓣金光灿灿,将秦言包裹在内,散发阵阵慈和、浩然、宏大的气息,伴随着隐隐梵音唱诵声,远远看去,简直如佛陀降临。
杀到秦言身边的五人全部呆住了。
为首的中年文士沉声道:“这是妖法,大家不要被他迷惑!”他当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