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前面走来一老一少两位文士,书生赶紧站直身子,客气的点头示意,等和人家插肩而过后,才不悦的回头,皱着眉头,低声道:“知道什么,这高中客栈可是大有来历的,少爷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为何独独选中此处,那是有着深意的。”
“就说为何偏要在外头住着,不去老姑奶奶那投亲,敢情少爷早有此意啊!”书童嘻嘻一笑,好奇的又问道:“这店有何来历?少爷给小的说说。”
这书童年纪不大,长得秀气伶俐,平日这书生极为宠他,闻言潇洒的展开折扇,很是显摆的慢慢摇着,那扇子正面画着山水,深得秀美峰奇的精髓,背面写着几行文字,字体苍劲工整,落款更是了不得,竟然是出自本朝文渊阁大学士,翰林院侍讲,太子东宫左谕德(正五品)内阁大臣杨士奇的手笔。
书生瞅了眼手上的香妃竹金扇儿,不免自得的笑笑,迈步走下楼梯,嘴上讲解道:“据说这高中客栈早在前朝时就有,也算是个百年老店,原名已经不可考究了,这高中二字还是太祖朝时改的,就因为当年住在这里的解缙大人高中殿试二甲第七名,解解元的哥哥解纶,妹夫黄金华同样在那一年进士及第,这一门三进士,兄弟同登第,那是何等的了得,真是一段千古佳话,当年真是立时轰动整个京师,没几日,就传遍天下,为世人交口称赞啊!”
赞叹的摇头晃脑,书生慢悠悠的走到楼底,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书童,神色钦佩,但却犹豫的问道:“可那也只是二甲第七名,比起状元郎可差的远了,这店家掌柜不免有些过于取巧,就因为考中三个进士就恁的大胆,凭什么店费就比别家贵上三倍?”
书生顿时气结,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刚要回头解释,就听见不远处一声清朗的话音响起。
“呵呵,那解缙解大人,只是因为名字取得不好罢了,那年太祖皇帝原本是要钦点他为状元的,只是有大臣上奏说:‘首开科甲,为国抡元,当取吉祥以顺民心。解缙字大绅,点为状元,“缙”、“绅”俱“解”,于国不吉。’以至于太祖皇帝忍痛割爱,勉为其难的点了名字较吉祥的任亨泰大人为状元公。”
主仆二人一愣,书童随意听的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大家都赶来这里住店,果然是大为吉利的所在。”
书生不敢怠慢,紧走几步穿过走廊,只见前面豁然开朗,大厅中,十几张桌子正坐的一些人喝酒吃菜,而四五个浑身书卷气的青年站在柜台一边,当先一位身材消瘦,面容俊秀的年轻人,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走廊方向,此人气度从容,一身素白缎子长衫衣带飘飘,背手而立。
书生赶紧双手抱拳,手中香妃竹金扇儿倒立朝下,扇柄上一串金玉珠子挂在手上,显得异常打眼,书生满脸堆笑,客气的笑道:“在下周文涛,给各位仁兄见礼了。”
几位读书人笑着回礼,不免面有异色的打量了下这主仆二人,二人长相都是眉清目秀,身材中等,一身穿着倒也寻常,只是这书生手中的扇子,却有些过于华贵,和衣着穿戴有些不大相配。
其他几人都是笑而不语,只有当先那身材瘦弱的青年,抱拳笑道:“周兄请了,在下张林,这几位都是至交好友,兄弟帮你介绍一下。”
接着挨个介绍,不免一阵客套,互相道了几声久仰,询问了下家世籍贯等一类的话,随着周文涛故意卖弄的扇着折扇,那上面的山水画倒也罢了,背面的落款可看得其他人心中一跳。
张林心中一动,也顾不上有些失态,仔细看了下周文涛手中的扇子,随口问道:“周兄既然家住河北,不知在京城中可有什么亲戚?”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引得几位同行的书生不明所以,一个个遂不在言语,全都看向那主仆二人,感觉到他二人神色有些愕然,书童张嘴就要答话,却被自家公子抢在前头,疑惑的点头道:“正是,在下有一位姑奶奶居住在京城,不知张兄为何有此一问,莫非,”
似乎想到什么,周文涛恍然大悟的看着含笑而立的张林,惊喜的叫道:“莫非张兄就是祥福张家的子弟?大好,大好,竟然遇见亲人,请受小弟一拜。”
赶紧扶起大礼参拜的周文涛,张林豪爽的拉着他的手,转身朝着一个雅间走去,大笑道:“既然是自家兄弟,那愚兄就借花献佛,大家一起吃上一顿,一来给兄弟你接风洗尘,二来大家熟悉一下,好生聚聚,也让那马兄大大的破费一回。”
身后几位青年同声嬉笑,而当中那身材肥胖的马兄则神态作怪,笑骂道:“一顿饭钱算个甚,张兄你好没意思,又借机讥笑与我身子宽,食肠大,一会儿定要灌你个人仰马翻不可。”又回头朝着掌柜的喝道:“赶紧,好酒好菜尽管上来,记住了,要最上等的席面,最好的酒水。”
“唉,马爷您就放心吧。”中年掌柜顿时笑的表情都乐开了花,赶紧走出柜台,亲自跑过去招呼这几位豪客。
众人大笑,一起相拥进了大厅里头的雅间,席间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自不比言,原来这周文涛家住河北庆县,周姓乃是当地望族,他上有爹娘建在,同辈姐姐三人,其人是家中独子,这周家有良田百亩,几间铺子,也算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家境富裕,自是有条件供养他专心念书。
而周文涛也很争气,从小就喜欢读书写字,加上为人聪明伶俐,用功勤奋,十年寒窗下来,倒也不负所学,接连一路过关斩将,顺利考中举人,也算是少年春风得意,在当地名气极大,这次提前一年进京赶考,正是踌躇满志,准备在会试上大显身手,以期考中三甲,光宗耀祖。
周家虽家境殷实,但也属于小康之家,家财并不如何丰厚,而其手中的香妃扇子到不稀奇,只是那上面的字画确有些骇人,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而张林也正巧有这么一把,这还是老祖宗赏赐下来的,乃是有一年老太太过寿时,大学士杨士奇亲自书写了五把折扇,送过来当做贺礼的,其落款字体都是独一无二,故被张林轻易认出。
加上这周文涛家住河北,和老祖宗正好同姓,所以才有此一问,原来这周文涛确实是老祖宗的娘家外侄孙,这扇子就是老祖宗命下人送过去的,连同其他价值不菲的小物件一起,作为侄孙考中举人的赏赐,因这扇子做工精美,来历更是非同小可,这周文涛当日一见即爱不释手,平日走到哪都是随身携带,今日更是故意拿出来显摆,也是赶巧,正好撞见了亲戚兄弟。
这几位青年年龄大致相仿,又同时读书人,自是意气相投,不大会工夫,就熟络的仿佛多年好友一般,开怀畅饮,听曲吟诗,真是好一阵热闹。
酒足饭饱后,张林亲自送几位好友一一回房休息,最后和周文涛约定,明日同去英国公府拜见老祖宗,这才互相告别,不说周文涛主仆二人如何洗漱安寝,那张林一脸醉意,在一个家人搀扶下,晃悠悠的走出了高中客栈,上了一辆马车,下人把手中马鞭一甩,马车朝着家中赶去。
穿街过巷,只见周围行人络绎不绝,这夜晚的京城,自是灯火明亮,繁华依旧,此时又是盛夏,气温极高,晚风徐徐,吹的人好不舒适,正是用过晚饭后,全家老少出来溜达消食的好时候。
路边到处有人走动,那一个个院子木门敞开,左右邻居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各家都把矮桌放置在院子当中,上面摆满瓜果小吃,凉茶清水,招待上门来的邻居好友。
小商贩们更是走街串巷,一路吆喝不绝,引得玩耍的孩子纷纷跑出家门,有趣的聚在一堆,围观那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笑声不断。
第044章 处心积虑
行了一顿饭的工夫,马车随着拐进一条弄巷,路面颠簸,搅得坐在车子的张林浑身不自在,此处行人渐渐稀少,等驶出巷子后,道路两侧满是绿树花丛,只是那枝叶茬口,都被修剪的异常平整,不像别处,棵棵古树大多斜枝茂盛,高耸宽大。
成排的大树之后,大约两丈多远,才是片片朱墙青瓦,不时有高举火把的家丁,敲着铜锣梆子,在外墙下巡逻,显然裁剪树枝,是为了防止有人企图潜入各家府中。
张林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睛,头前服下了颗解酒的冷香丸,药效刚刚上来,不免头疼欲裂,难受的灌了一壶冷茶,咀嚼着干涩的茶叶,想使脑袋清醒些。
他家住在石狮子巷不远处的葫芦胡同,祖父曾跟随故去的老太爷上过战场,只是做的乃是前朝的官职,因那时天下动荡,也未给后代子孙积攒下多少家财。
后来祖父病故,张林父亲张正峋一直跟随英国公张辅到处征战,如今以积功升至云南某边卫下辖的正千户,也算是能独当一面的正五品武将,因这军职可以世袭,又补了张林大哥张树做了个总旗,跟随在父亲身边为朝廷效力。
想到这,张林不免又长吁短叹一番,他虽是长房嫡子,只是排行第二不说,从小体弱多病,要想不一生蹉跎的话,只能靠科举做个文官,只因英国公张辅对亲族要求苛刻,后辈子弟除了武艺人品出众,才能举荐做个武职外,从不徇私为其他子弟谋个一官半职,更不说朝文臣那边伸手了。
家中这些年倒是日渐富贵,虽远远比不上那边国公府,可也算是奴仆成群,锦衣玉食,这张林倒也有点志气,从小就立下志向,想要做个一身正气的名臣,只是最近眼看着几个庶出的兄弟离家到军前效力,不免心中有些焦急。
正好此时马车路过石狮子巷的英国公府,看着府门外那挂着成排的大红灯笼,以及匾额上那硕大的四个烫金大字,还有石阶上昂然站立的十几名武士,就连两边的狰狞石狮都显露出堂堂国公府的赫赫威势。
羡慕的看了一会儿,张林不免心中盘算,对于来年的科举,其实他并无半分把握,这成天和赴京赶考的读书人混迹一处,每日出手豪爽,为他人排忧解难,不外是为了增加些名望,以图声名鹊起,给自身积累些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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