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声随即传来,棺身已浮现出一丝裂纹,深而长,疼而伤。
“人即未死,要棺椁何用?这上好的木料,你替聂星逸备着吧!”言罢,他将一双峨眉刺从棺椁上狠狠抽了出来,从她面前转身走开。
这一夜,这一刻,从前那个隐忍自律的敬侯,终于消失不见。
(卷一,完)
第44章 太子大婚(一)
隆武十八年,九月初七,聂星逸大婚,迎娶长公主和定义侯之女暮微浓。
婚仪盛况空前,举国同庆。
凤冠霞帔,钗钿礼衣,叠压的连裳花钗礼服足有九层之多,层层不同颜色,从里至外呈现出渐变的红橙之色。再辅以青绿色的广袖罗锦翟衣,便是妃的大婚礼服。
即便微浓先前已试穿过数次,此刻也仍旧被压得透不过气,遑论还有繁复的金翠花钿簪满了发髻。
冗长的婚仪持续了数个时辰,待到礼成,已近深夜。东宫含紫殿内红闱低垂,衬得夜色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红纱,旖旎而暖艳。
沉稳的脚步声从殿外传了进来,惊动了蒙着盖头的微浓。一上宫婢们的恭喜声此起彼伏,无不暗示了来者是谁。微浓交叠的双手紧了一紧,无声地流露出抗拒。
推开含紫殿的殿门,一袭婚袍的聂星逸踏入其内,穿过正堂,走过偏殿,转过帘幕,绕过屏风,终于缓慢行至婚床前。
“啪嗒”一声,他将带来的锦盒搁在榻前的青鸾牡丹紫檀桌上。
“你们先退下。”他低声开口,将屋内下人屏退。
“殿下,这……礼数还没行完呢!”经验丰富的嬷嬷道。
向来为人温和,此刻也不例外,一抹笑意挂在嘴边,轻声道:“余下的礼数,寡人自会与妃行罢。怎么,嬷嬷怕寡人不懂?”
“老奴不敢。”嬷嬷在宫中见多识广,一看这情形便知有异,只好将余下的礼数禀报了一遍,还特意强调案上的合卺酒必须要喝。如此絮絮叨叨半晌,才带着一众服侍的宫婢们悉数退下。
从始至终,聂星逸一直面带微笑,谁也不知他听进去了多少。待殿内只剩下他与微浓两人,他才用金挑挑起新娘盖头,看着眼前这张盛妆的容颜。
这是一张陌生而熟悉的,属于他妻的容颜。可他却看不到她一丝一毫的欢喜之情,她依旧是他印象中那般清淡的模样,没有甘愿,也没有不甘。
聂星逸嗤笑出声,一言不发地端起案上一杯合卺酒,递了过去。微浓素手接过,与他交杯合卺,一饮而尽。
“青城,”聂星逸把玩着合卺金杯,笑道,“你嫁得不情愿。”这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那您娶得情愿吗?”微浓抬眸看着他的侧影。她以为,既然已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都不必再隐瞒了。
夫妻做到如此,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聂星逸并未回答,取过她手中金杯,一并放回案上,又将带来的锦盒打开,指向其中:“这是二弟亲手交给我的贺礼,你不看看吗?”
微浓不看也知那是何物。只是她未曾想到,聂星痕竟做得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了。那日在荣昌当铺,是亲眼看到他赎回了峨眉刺,兜兜转转,今日他又光明正大地送来做了大婚贺礼。
个中用意,不言而喻。
“他是在向我示威?还是向我暗示什么?”聂星逸冷冷一笑:“我这二弟竟变得如此张狂了。”
微浓没有接话。是啊!燕王算无遗策,目的已经达到了。向来隐忍克制的敬侯,要出手还击了。
(给大家找了一张中描写的妃婚服钗钿礼衣】,整体为绿色,是唐朝命妇的婚服。“红男绿女”这个词,就是形容唐朝的男女婚服。当然,我中描写的要比图片上更加繁复一些,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图片啦!)
钗钿礼衣
第45章 太子大婚(二)
“可笑我还一直以为,他对你是愧疚。”聂星逸看着微浓,嘲笑之意更浓:“今日见了这峨眉刺,我才知道,二弟对你的心意不一般呵!”
他这番话,让微浓蓦地想起中秋那夜,在千霞山上发生的一切。鲜血遍染的峨眉刺、聂星痕愤怒的誓言、还有他的再挽留。
“殿下怎知敬侯不是和您一样,看中了‘皇后命格’?”微浓试图辩解:“这对峨眉刺并不能代表什么。”
“聂星痕又不是傻。”聂星逸反唇相驳:“他若只是看中了‘皇后命格’,大可暗中筹谋,何必摆到明面上刺激我?”
“他分明是想让你知道,他吃醋了,被激怒了。”聂星逸左手按在那双峨眉刺上,凤眼微眯:“想不到二弟也会‘冲冠一怒为红颜’,都说女人是祸水,果真不假。”
“只要您不被女人所惑,不就行了?”微浓淡淡发声,几分提醒,几分回避。
聂星逸立刻看向她,见她仍旧端坐在婚榻旁,仍旧是那副淡然之姿。不可否认,他挺喜欢这样的女。
当母后命他娶青城为正妻时,他虽诧异震惊,倒也不排斥。当知道她是“皇后命格”时,他甚至觉得“天助我也”。毕竟,青城与聂星痕之间结仇深,若她真有皇后之命,则注定了聂星痕必然出局。
他觉得,有这样的正妻也不错,虽然青城与他想象中不大一样。她并非大家闺秀,也没有雄厚背景,她甚至比不得他的良娣知书达理。
不过,青城有青城的好。他们会相敬如宾,她也绝不会过多干涉他。也许,还能助他统一四国,从此称帝。
可他险些忘了,她曾经嫁过一国,而那个,死了。死在他二弟聂星痕的手上。
倘若这就是她的“皇后命格”,那么,他是否能掌控得住她?还是,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楚璃?
“燕国民风开放,我也并非迂腐的男人。你嫁过楚,其实算不得什么。”聂星逸话到此处,语气微憾:“但你若和聂星痕有过纠缠,会让我觉得恶心。”
宫闱之中,曾经的兄妹有过讳莫如深的过去,这令聂星逸作呕。如今,这个女人又挑起了他们兄弟的争端,让从前藏在暗处的倾轧摆上了桌面,更加不能让他接受。
虽然,她与他们都无血缘关系。
“您是觉得恶心?还是觉得担忧呢?”微浓一语戳破他:“您是担心敬侯把您的位置抢走吧?其实您心里清楚,有我没我,他都会动手,不过早晚而已。”
微浓性从婚榻上站起来,直视着他:“您若真觉得恶心,大可休了我;或者,让我再‘死’一次。我求之不得。”
听闻此言,聂星逸狠狠蹙眉:“这是父王和母后选定的婚事……”
“不必拿王上做借口,恐怕是您自己舍不得‘皇后命格’。”微浓目光澄然:“既然舍不得,您今晚说的不都是废话吗?除了让你我心生嫌隙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对您有什么益处?”
聂星逸一时哑然,竟无话可说。
“若非王上相逼,您以为我想嫁吗?不过既然嫁了,我自然会与您同心同力。”微浓言语冷淡,声色却厉:“今晚这种话,也请您以后不要再说。”
“你的意思是……”聂星逸有些明白过来,疑惑着问。
“我的意思是……不论以前我和敬侯有什么,如今我恨他。您若看得上我微薄之力,我愿做您的盟友;如若您看不上,就打发了我,但请不要折辱我对先夫的忠诚。”微浓一口气将话撂了出来。
她要聂星逸知道,她人可以嫁,但心绝不另许。这段婚姻,只是审视夺下利益的交换,仅此而已。
第46章 太子大婚(三)
室内一下变得安静了,聂星逸能听到自己沉而缓的呼吸声,他正面临人生当中的重大抉择。
若是将青城当作妻,他会很难受;但若推开青城,他又不想将“皇后命格”拱手让出去。
她是否值得他赌一把?赌自己是第二个楚璃?还是她感情上的终结?赌自己对她不动情?只谈交易?
良久良久,他到底是敌不过“皇后命格”的诱惑,终于点了头:“好。我们只做盟友,不谈其他。”
话出口的瞬间,他竟有些失落与惆怅。不过还好,尚能克制。
“如此甚好,我会恪守本分,与您相敬如宾;也请您……自重。”微浓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垂下了双眸。
聂星逸显然明白她话中之意,自嘲而笑:“你放心,东宫有一位良娣、位良媛、四位承徽,还有昭训与奉仪数人……我还不至于。”
微浓口上不言,心里却因此放松了些:“那就好,今夜劳您委屈一晚。往后,您可自便。”
她说得很隐晦,聂星逸却已明白了,也做出承诺:“人前我会给你足够的尊敬,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他说完这句,又似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膝下如今有一两女,你是否需要……”
“不需要。”微浓直接回绝:“夺走一个女人的母爱,过残忍。我对养育别人的孩,也没兴趣。”
“我是为了你好。”聂星逸有些不悦:“至少,你的位置会更稳一些。”
“我的位置稳不稳,不是看您吗?”微浓眸光盈盈,似说了个玩笑。
也堵得聂星逸无话可说。
微浓情知适可而止的道理,便也不再多说,径直走到梳妆台前,一一卸下头上发簪花钿。戴了几个时辰,她的脖早就累酸了,如今诸事已定,她也不需谨守这些繁缛节了。
聂星逸看着她卸簪解钗、对镜梳发,知道她这是赶人的意思。他觉得很可笑,他新婚妻的屋里,居然容不下他。
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儿,但又谈不上酸楚,聂星逸走到镜前,识趣地说道:“你歇着罢!我去偏殿凑合一宿……明早再过来。”
微浓起身做了做样:“恭送殿下。”
聂星逸笑出声来,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正要转身往偏殿而去,却忽听外头传来隐隐的呼喊声,而且,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难道是聂星痕使了什么动作?微浓与聂星逸对看一眼,彼此的第一反应均是如此。两人齐齐往殿外走,微浓正要打开殿门,却被聂星逸一手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