猊雕纹。随后,长公主亲自走入墓穴之中,将一只黄金打造的碗置于棺头,以防来日移棺时惊动地下亡灵;冀凤致也将聂星痕的生前佩剑放在棺身正中央,用以镇棺;最后,墓穴由负责下葬的士兵添土掩埋。 从始至终,微浓就站在一旁看着,看着那棺椁一点一点被黄土埋葬,一点一点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直至入葬完毕,她仍旧站在原地,不语不动。 冀凤致径直递给她一只装满烈酒的碗,在场众人皆听从召唤,各执一碗,将烈酒一半洒入脚下的土地,一半饮入腹中。 酒入愁肠,似能避走心底的寒气,微浓骤然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热血又重新开始奔涌、沸腾。 恰好,暮色在此时隐于暗夜之中,天落日、棺落土,一切都配合得完美无缺。这不具名的荒野又结束了孤独的一天,长眠在此的将士们又到了沉睡之时。 而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旭日会再次升起,朝霞会再次密布,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待到了明年春季,这里会长出绿色的树,会开出鲜艳的花,会有白云悠悠、鸟鸣风吟,这里将不再荒芜孤寂,会有无数的新生与希望陪伴着他,再也没有阴谋与憎恶,鲜血与杀戮。 微浓忽然想笑,这原本是她向往已久的日子,以后,由他来替她享受。 而他本该面对的风云与倾轧,她来承担。 从此,他们都将活在对方的世界里,互换一片天地。这也是另一种相濡以沫的方式,彼此默默融合,默默分享。 刹那间,微浓释然了,举目四望,她仿佛已能看到明年春天这里的样子,还有很久以后,历史的风吹过荒野,沧海桑田,人声喧嚣,这里会有红尘烟火与他相伴。 想到此处,微浓深吸一口气,询问姜王:“此地有名字吗?” “还没有。” “我想以他的名字命名,可以吗?”微浓轻声祈求。 姜王痛快点头:“当然可以!我只怕这荒野地方辱没了摄政王。” “没有,这里很好。”微浓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想了片刻,道:“他的表字叫做‘竞存’,我想把这里叫做‘竞城’。” 姜王蹙眉:“可是这里并没有城。” “以后会有的,千百年后,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微浓聊聊一笑:“有人烟的地方就会有城,我先把名字定下好了。” “就依郡主的意思,回宫之后我就颁旨。” “多谢您成全。”
第348章:逝者已矣(三)
丧葬典仪已了,聂星痕已经入土为安,众人也打算在苍山上安顿一晚便启程返回燕国了。长公主开口询问微浓:“烟岚,你是否要随我们一起返回燕国?” “是,”微浓毫不犹豫地点头,“我要回去。” 长公主并未多问,也知她心里想的是什么,遂点头道:“也好,你随我们一起回去,路上咱们娘俩再仔细商谈。” 姜王便适时相邀:“天色已黑,长公主和郡主快请上山用饭吧,不过时间仓促,条件有限,山上布置得极为简陋,只好请诸位贵客暂且委屈一晚了。” 不管姜王心中作何感想,至少如今他在面子上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众人心里也都明白,聂星痕这一死,燕宁的战况便会有所转变,燕国的实力也会大打折扣。这等情形下,姜国没有立即见风使舵,反而对燕国还能如此礼待,也算极为难得了。 于是众人都极尽客套,一边上山一边攀谈,因聂星痕之死所带来的忧愁仿佛也稍微淡了些。长公主、冀凤致、姜王与微浓四人走在最前头,均是徒步登山,也聊起了如今的局势和燕姜以后的关系。 姜王明确表态称,会与燕国同气连枝,共同抗宁。长公主心里虽不敢尽信,此刻倒也觉得安慰许多。众人一起用过晚宴,皆是姜国当地风味,因今日累了一天,长公主年纪又大,口味挑剔,宴席中途已是觉得疲劳不堪,勉强扛到结束便早早歇下。 她这一歇下,众人都恐打扰她休息,也不敢四处走动,唯有早早入帐。冬日的苍山寒气袭来,只闻夜风飒飒,万籁俱寂。 蓦地,一阵马蹄声突然传来,打破了这寂静的夜色。微浓猝然惊醒,披衣出外查看,便见几个侍卫押送着一个身穿燕军铠甲的士兵,正向姜王的住处走去。 “慢着,”微浓立即出声阻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假扮燕军夜闯苍山,说是要见烟岚郡主。”侍卫们回道。 “我就是,”微浓看向那被押送的燕军,“你是哪个营的?找我有何事?” “小的是镇国侯座下斥候,有令牌为证,受侯爷之命来给您送信。” “什么信?” “宁王要见您。” “见我?” “宁王说有重要的事与您面谈,为表诚意,面晤期间继续停战。” ***** 一月之后,微浓由冀凤致作陪,抵达宁王宫。因这一突发事件,宁王又明确表态继续停战,微浓只好临时调整计划,让明尘远秘密返回燕国与聂星痕的亲信大臣取得联络,和长公主一同稳定朝政。但是对外仍旧宣称明尘远是在幽州继续坐镇。 微浓本不想让冀凤致陪她来宁国,但后者坚持是为祁湛而来,并希望能够收敛其遗物送回墨门,她便没再反对。 师徒两人一并走向宁王的圣书房,却意外在偏殿门外看到一个人,一袭白衣,负手而立。腊月初的黎都已经分外严寒,可他依旧衣衫单薄,一动不动,伫立犹如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也不知是在等着谁。 微浓远远瞧见云辰,心中滋味翻涌,但脚步不曾有片刻停留,面上更无丝毫反应。待走至圣书房门前的回廊,早有太监在此相迎,她视若无睹地从云辰身旁走过,就好像对方真的只是个陌生人,她与他素不相识。 冀凤致看了一眼微浓的反应,又默默转头去看云辰。后者的脸色很苍白,在微浓与他擦肩而过时变得更加惨白,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是想开口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反倒是冀凤致主动开口唤他一声:“云大人。” 云辰这才回神,默然朝冀凤致颔首致意,没有说一个字。 这边厢,太监正与微浓说话:“郡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还请更衣喝杯热茶,王上已在圣书房等您。” “不必了,直接进去吧。”微浓语气冷淡,自行解下狐裘交给那太监,便回头召唤冀凤致:“师父,走吧。” 尚未等冀凤致开口应答,那太监已然抢先说道:“烟岚郡主恕罪,王上说,要单独见您。” 微浓霎时警惕起来,坚决表态:“冀先生誉满江湖,不仅是本宫的老师,亦是我大燕的军师。既要商谈国事,为何要撇下他?” 那太监立即解释:“您误会了,王上不是不见冀先生,是要单独见。”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您二位,都是单独觐见。” 微浓冷冷瞟了他一眼:“公公好像说错话了,燕宁两国地位平等,何来‘觐见’一说?本宫是体恤贵国王上年纪老迈,恐他身体欠安才主动前来。这是本宫的礼,可不是你宁国耍威风的话柄!” 那太监没想到小小一个郡主说话如此强硬,一时有些下不来台,赔罪又失了宁国的面子,便没有做声。 微浓见状,再度强硬表态:“既然公公不认为自己错了,那本宫也只好拒绝商谈,否则就成了你口中的‘觐见’。这来一趟宁王宫,平白矮了一截,传回燕国教本宫如何见人?” 微浓说话声音很大,故意想让正殿里的宁王听见。果不其然,她这次话音刚落,便有个她看着眼熟的老太监跑了出来,询问情况。 微浓故作倨傲之色,将方才的事大致复述一遍,那老太监倒是很痛快,立即对微浓致歉,他将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只字不提宁王:“都是老奴御下不严,手底下人说错了话,这就向郡主赔罪。” “哦?本宫怎知这不是贵国王上的意思?”微浓得理不饶人。 那老太监沉默一瞬,并不替宁王表态,只委婉地道:“以王上如今的心情,郡主觉得王上还会如此吗?” 姜还是老的辣,堵得微浓无法反驳。那老太监便伸手对微浓相请:“郡主请吧,王上与世子殿下都在书房等着您呢。” 世子?原澈?微浓顾不上再多问了,转身对冀凤致道了一句“师父小心”,便欲提起裙裾走入主殿。 岂料那老太监在她身前挡了一下,微笑着道:“郡主恕罪,请您交出兵器。” 微浓利索地从袖中取出两支峨眉刺,却没交给那太监,转而交给了冀凤致。老太监看到这对兵器,眼神晃了一晃,倒也没再多说。 微浓遂挑衅着问:“怎么?公公是否还要搜身?” “职责所在,请您多包涵。”那老太监使了个眼色,偏殿里的两名侍女便一同上前,在微浓身上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待到搜罢,老太监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微浓目不斜视、二话不说走进主殿。 那老太监跟在她身后,礼数还算周全,又对冀凤致笑道:“冀先生稍等片刻,待郡主出来,王上会单独传您进殿密谈。” 冀凤致年纪大了,已无心做言语之争,便略略点头:“有劳。” 老太监亦是颔首回礼,正要转身进去,眼风却扫见外头的一片白衣,便快步走出偏殿,伸头疑惑地问:“咦?云大人怎么还没走?” 显然,云辰是已经见过宁王了。其实他方才听到了微浓恼火的全过程,但一直没说什么,此时也只是寥寥淡笑,淡到无痕:“我在这里想点事情。” “外头冷,云大人可到偏殿里坐。”老太监也顾不上多说了,转身进了主殿。 云辰依旧站着没动,人似乎极其恍惚。此时但见冀凤致从偏殿里走了出来,对他说:“云大人,我想与你谈谈。” ***** 圣书房正殿内。 微浓径直迈入,还没看见御座上的宁王,先是看到了原澈。他跪在地上,身形削瘦,穿着一件极其朴素而单薄的衣袍,仅一个背影便能凸显狼狈。 微浓又上前两步,这才抬头看向丹墀之上,宁王正有气无力地坐着,晌午的日光直直铺设进来,照见他苍老的面容和疲惫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