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浓乍然惊醒,猛地将《女训》阖上,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脸色已是煞白。然而时值深夜,殿内烛火又暗,宫婢们竟无一人发现她的异样,都在思忖要如何逃离青城公主的“魔音”。
便在此时,一个宫婢大着胆子说道:“公主,夜深了,要不您安寝吧?”
微浓被这话唤回了神,忙道:“呃……好吧!你们也散了吧!还有,告诉初一和元宵,不必来伺候盥洗了,我乏了。”
素来喜洁、寡言的青城公主,今日怎地如此反常?众宫婢都在心里暗自纳罕,却无一人敢多说什么,陆续告退而出,离开寝殿,关上殿门。
微浓的心从未跳得如此之快,她垂下眸,再次翻开《女训》,其中那鲜红的血字触目惊醒,并不是她的臆想。殿内仍旧没有丝毫动静,也不见什么歹人在飞檐走壁。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细微、急促、警惕。
“初一和元宵,是你起的名字?”一道散漫的嗓音在此时突然响起,低沉、缓慢、富有磁性。
微浓循声转身,便瞧见一个身着黑衣、面覆银甲的男人倚靠在她床榻之上,姿势随意慵懒,却又不失挺拔,一只手还枕在脑后,仿佛他才是这床榻的主人。
第124章:楚宫遭窃(二)
若单听这声音,再看看这姿态,微浓定会以为眼前是哪家的地痞无赖,偷偷溜进了楚王宫。
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那是一双敏锐凌厉的黑眸,如刀锋般杀气凛然,如利剑般直穿人心,仿佛能割肌削骨,噬髓剥筋。尤其,他面上那片假面在暗夜中散着银色光华,更显他的双眸冷峭幽寒。
微浓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觉得双目炙痛,这痛进而蔓延至全身,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黑衣男子见状笑了,即便他整张脸都覆在假面之后,微浓也能察觉到他的笑意。
“小姑娘倒是挺有胆色。”他目露几分赞许。
微浓咬了咬下唇,悄悄向后退了几步:“你是那个盗贼?”
“盗贼?”黑衣男子笑意更深,锋利的黑眸终于缓和了几分:“算是吧。”
言罢又上下打量微浓一番:“方才你读书半晌,是怕就寝之后我会杀你吗?”
“不是。”微浓再次后退了几步,如实回道:“我是在吸引宫人的注意,想教你赶紧滚出去。”
“啧啧,一个和亲公主,胆子真够野的。”黑衣男子戏谑她一句。
微浓警惕地看着他,抿唇不语。
“差点忘了,你以前走过镖。”黑衣男子似恍然大悟。
显然,关于她这个青城公主的身世,已经传遍九州了。微浓神色有一瞬的黯然,又立刻警醒起来:“你想怎样?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话音甫落,脖颈突然感到一阵冰凉,微浓身子一僵,竟不知他如何掠到了自己身边。只觉得烛火一暗,眼前一晃,一阵轻风拂面而过,一把匕首已横亘在她咽喉之处,紧贴肌肤冰凉刺骨。她不敢低头垂眸,唯恐那锋利的刀刃会嵌入肌骨之中,多年走镖的经验告诉她,这男人不会怜香惜玉的。
但直觉又告诉她,只要她不声张,只要她愿意合作,他不会轻易杀她。
心中虽清醒,头脑虽冷静,可她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是对方口中的“小姑娘”。她不怕光明正大的敌对,不怕江湖上的明刀暗箭,却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深宫之中,鬼魅之人,要威胁她做什么?如若她帮了他,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要毁了这桩燕楚联姻?是否会影响两国邦交?她不敢想。
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脑后也产生一丝凉意。那黑衣男子就站在她身畔,可除了一把匕首紧贴她之外,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丁点儿的碰触,就连衣角也不曾触及到。
唯有低沉磁性的声音并着温热的呼吸,自她耳边袭来:“楚王宫戒严,我暂借毓秀宫住几天。行吗?”
微浓恨得牙痒痒的,自是无法开口回绝,一旦开口,那匕首便会刺入咽喉了。
“你若不出声,便是同意了?嗯?”他又低声笑道。
一缕幽沉的尾音掠过耳畔时,微浓已感到那冰凉的匕首缓慢撤离了她的肌肤,然而尚未等她缓口气,男人炽热的手掌忽又扼上她的咽喉,她下意识地张开口,冷不防吸入一颗不具名的小药丸。
下一刻,她急剧地咳嗽起来,挥开他的手掌,俯身想要抠出咽喉里的东西:“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
“毒药,”黑衣男子双手抱臂,站在她身侧冷眼旁观,“不必费力了,这药入口即化。”
微浓心上一凉,险些惊呼出声,却被他的下一句话堵了回去:“待我安全离开就给你解药。”
微浓面色苍白,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情知自己是逃不掉了。她用双手掩着唇,唯恐自己一时冲动会破口大骂,惹恼对方。她只得用她那双清澈透潋的双眸,恶狠狠地瞪着他,想怒而不敢怒,霎时,也将自己逼出了泪。
见此情状,银色假面后的沉黑瞳仁略略闪过一丝涟漪,锋刃刹那褪去,眸光变得迷离起来。可只是一瞬间,他双目又恢复了锐利,嗓音却是带着笑:“小姑娘,你这眼神可杀不了人。”
微浓默默地从地上站起来,咬牙切齿地冷道:“总有一天,我定要在你身上戳一千个窟窿!”
闻言,黑衣男子笑得更加不可自抑:“方才你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你要喊救命了。”
“你以为我不想喊吗?”微浓冷哼一声。
“哦?”他静待下文。
“楚国民风保守,我若喊了,非但坏了我的清誉,还毁了燕国之名。”微浓不欲与他多做解释,又往后退了几步。
黑衣男子倒是来了兴致,主动问道:“我自认身法不错,藏得也够隐蔽。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微浓揉了揉鼻子:“我嗅觉很灵敏,闻到了你的气味。”
“气味?”黑衣男子蹙眉:“我有什么气味?”
“陌生男人的气味。”微浓不知该如何形容,也是有意讽刺:“一股偷鸡摸狗的味道,很臭。”
“有点儿意思。”黑衣男子仍旧笑着,不见生气。
微浓见刺激不到他,自己反倒又气又急,只得瞪着他恨恨地道:“说吧!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她那一双水眸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此刻不像含怒,更像是一种女儿情态,仿似幽深的漩涡,在微黯的烛火下光影交错。
黑衣男子与她对视片刻,率先移开目光,道:“你每日至少给我送一顿饭进来,还有,弄两瓶金疮药。”
金疮药?微浓这才想起来,方才他扔在《女训》上的血字,好像是用绷带写就的。
原来他受伤了。微浓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暗自思忖外头的护卫是否能打得过他。直觉告诉她,不能。此人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况且,她还吃了他的毒药。
只她迟疑分毫的功夫,已听黑衣男子又是轻笑警告:“我知你跑过江湖,有些鬼点子,相信我,你的水平还不够看。”
微浓也知道是不自量力,她挣扎片刻,自认保命要紧,只得被迫应下:“我答应你。但你不能留在我的寝殿。”
眼前这黑衣男子,身形高大挺拔,肌理柔韧起伏,举手投足间无不展现出紧实的身体轮廓。夜行衣根本遮不住他劲瘦的身材,更掩不去他雄性的气味,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年轻男人,敏捷、迅猛、有力。
微浓恋过聂星痕,绝非少不更事,和亲之前燕王宫的嬷嬷也教习过她男女之别。正因如此,她懂得防备,懂得危险,这样一个陌生男人藏在她的寝殿里,她不能放心。
可显然,黑衣男子并不认同。他四下看了看,又恢复成懒散的样子,重新坐回微浓的床榻之上:“毓秀宫里,就属你这公主寝殿最舒服,也最安全。”
微浓急得一跺脚,又恐外头的侍卫听见,只得勉强压低声音:“那怎么行!这是我的寝殿!”
黑衣男子故作正经地审视她几眼,嗤笑:“我是‘盗贼’,又不是采花贼。放心,我对你这种小姑娘也没兴趣。”
微浓只觉得自己被他羞辱了一番,气得怒火中烧,又不知该如何还口,也不敢还口。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伸腿就往黑衣男子的裤裆上踹去,后者立即敏捷跃起,让她踢了个空。
“出手这么狠?”他站在她对面笑道。
微浓也冷笑一声:“如今你还觉得我是小姑娘吗?”
“怎么不是小姑娘?”他笑意更浓:“你若经事,方才便不是用脚踢了……”
他话未说完,微浓已明白过来,更是羞恼不已。眼下她受人掣肘,也无力反抗,情知讨不到便宜,便只得暂时认命。她索性不再看他,径直拉开被褥和衣躺下:“我要睡了。你若明天想吃饭、想用药,就别再刺激我。否则,我们同归于尽!”
“真是经不起逗弄,怎么像个怨妇似的。”黑衣男子低声抱怨一句,一跃跳上房梁,自上而下看她:“放心,白天我绝对不会出现,每日夜里你想法子给我送饭送药即可。”
微浓用被褥将头蒙住,故意不听他说话。
他便低声叹了口气:“小姑娘,只要你肯听话,我们彼此都很安全。”言罢弹指一挥,只听“咝”地一声,殿内最后一盏烛火也就此熄灭。
微浓提着精神,根本睡不着,岂料刚翻了个身,便听殿外忽然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殿下……这……于礼不合……”
微浓噌地一下又坐起来,紧张地抬头看向房梁。
显然黑衣男子也听见了,立刻从房梁上探头,命道:“你去将他赶走。”
微浓只得从榻上起身,整了整衣装,又将半散的长发随意挽起。她此刻性命捏在这黑衣男子手中,唯恐行迹被人发现,根本无暇思索是谁来了。
绕过屏风,撩起珠帘,欲待推开寝殿的门,哪知外头抢先响起了说话声,是毓秀宫的主事嬷嬷:“公主,今日宫里闹贼,太子殿下担心您的安危,特来探望。”
微浓心头一紧,于黑暗中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