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浓闻言,竟不受控制地随他一并漾起笑意。这笑好似是一种默许,至少楚璃是这么认为的,他便最后说道:“明日辰时,我来毓秀宫接你。”
言罢,他再次告辞,意态从容而去。
微浓提着宫灯站在廊下目送他离开,直至那一片白衣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她还一直久久伫立,不能回神。
这就是楚太子璃,一袭白衣胜雪,是在为他病逝的母后服丧守孝。可这素简的白衣却难掩他的绝世风采,反而更衬得他不食人间烟火,卓然出尘。
太子服色到底是什么样式颜色?微浓不知。只知道这一袭白衣已深深镌刻在她心头,只知道这一晚初见令她无比惊艳,只知道这样的天人之姿,无人堪与匹配。
这一刻,慢说什么情爱之念了,即便是与站在一起,她都觉得自惭形秽。这般玉树之人,她高攀不起,也无意摧折。
“公主!太子殿下与您相约了呢!”毓秀宫的主事嬷嬷一直在庭中候着,自然也听到了楚璃的邀约,显露出无比惊喜的神色。
“什么?”微浓迷茫地问,旋即反应过来——楚璃他,竟然在宫人面前当众约她,公然藐视宫规!
微浓四下一看,初一、元宵都已从偏殿里悄悄伸出了头,廊下的侍卫们看似表情如常,然仔细观察,仍能发现他们或尴尬,或忍笑,或故作正经,或神情微妙。
微浓“啊”地一声喊了出来,后知后觉地捂住心口,反问主事嬷嬷:“我答应了吗?”
主事嬷嬷连连点头:“您答应了啊!明日辰时,殿下说要亲自来接您呢!恰好王后娘娘百日期间,殿下也不必上朝。”
微浓听着主事嬷嬷兴奋的话语,竟有些反应不及:“嬷嬷这是要斥责我吗?我……当众违背宫规了。”
“岂会!”主事嬷嬷神色越发盎然,连语调都变得激动起来:“公主!这可是殿下主动邀约啊!以殿下的性情,就算是几位公主相请,他都未必肯应约呢!”
微浓还是没听明白:“几位公主,不是他的手足吗?他为何不应?”
主事嬷嬷便掩面轻笑,附在她耳畔低声回道:“两位公主都有手帕之交,自然是想为殿下牵红线来着。”
微浓这才终于听明白了,看向嬷嬷:“您是在暗示我,太子殿下非常洁身自好?”
“正是!”主事嬷嬷接着笑道:“老奴可是王后娘娘宫里的,此次特意调来毓秀宫服侍您。老奴也算看着殿下长大,却从不曾见过殿下对哪位闺秀另眼相看,慢说是主动邀约了!”
微浓闻言倒没什么欢喜反应,反而自嘲地道:“殿下并非对我另眼相看,而是对青城公主的身份另眼相看。我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难道能让殿下一见钟情吗?”
她望着楚璃曾站过的地方,头脑越发地清醒:“我身后是燕国,殿下只是为了邦交而已。嬷嬷不要再打趣了。”
“老奴觉得不是。”主事嬷嬷很是笃定地道:“宫中失窃,殿下来毓秀宫关心关心您,本也是常理之中。但他与您倾谈良久,这便不正常了。若是对您没有好感,他说两句便可以离开,岂会明日再约?”
微浓无心与她争辩,只叹了口气,道:“今晚上辛苦嬷嬷了,您也去休息吧!”言罢又瞪了一眼探头在外的初一和元宵,反问:“你们两个,还没看够吗?”
初一和元宵两姑娘咯咯一笑,立刻将头缩了回去。主事嬷嬷也是笑着向微浓行礼:“公主快回去歇着,可别误了明日的事。”
微浓胡乱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寝殿。刚推门而入,那淡淡的、陌生的气味又回来了,这一次还夹杂着些许桂香,是楚璃身上残留下的余味。
她猛然回神,想起这屋子里还有个人!思绪刚一掠过,梁上那人已悄无声息地落了地,身形如风,吹起她一缕发丝。
不待她开口,黑衣男子已瞄了一眼殿外,戏谑道:“谈情说爱完了?”
微浓懒得与他解释,只道:“你也看到了,楚太子都怀疑你会藏身毓秀宫,我看你还是趁早换个地方吧!省得被人逮住。”
黑衣男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双手抱臂靠在殿墙上,一副赖定微浓的模样:“身上有伤,不想折腾。”
微浓也知他是讹上自己了,只得自认倒霉:“我要就寝了,你注意点儿吧。”
“的确是该就寝了,明日你‘佳人有约’。哦,不对,是‘君子有约’。”黑衣男子锐利的目光稍稍掩去,转而被调侃所取代,有些玩味地看向微浓:“啧啧,楚太子风姿不凡,我瞧你方才那个模样,是看上他了?”
微浓给了他一记眼刀:“你不是窃贼吗?倒有靠嘴吃饭的能耐。”
“啧啧,这么敢说,也不怕惹恼我不给你解药?”他虽如此说,倒也不见一丝生气的意思。
微浓自然是冷哼一声:“你不给我解药,我就喊楚太子来捉你!我说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说到此处,她神色倒是先黯了黯,又低声自言自语:“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她不知这黑衣窃贼是否听见了,总之他没再调侃她,只是不忘嘱咐道:“谈不谈情没关系,你可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饭,还有药。”
微浓也不忘提醒他:“你也别忘了给我解药!”言罢又指了指房梁:“你回去,我要睡了。”
“明明是我胁迫你,怎么你比我还凶?”黑衣男子低声嘟囔一句,但还是身形一跃,重新跳回房梁之上歇下。
微浓和衣躺在榻上,想着今夜与楚璃的初见,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难受着——
来楚国之前,她原本以为楚太子只是个普通人,再出众也至多是聂星痕、聂星逸那样子,人中之龙,风流倜傥,早已妾室成群。她想着如此甚好,他身旁有解语花,她也有难以纾解的心结,他们可以担着夫妻之名,彼此不用交付太多感情,只为两国情谊而各自相安。
可后来到了楚国,毓秀宫的主事嬷嬷告诉她,楚太子是个洁身自好之人,并无意于男女情事,宫内也没有亲近的仆婢。她觉得这样也好,既然是个不好女色的人,他们也就不会有太多相处,彼此淡淡的相敬如宾,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即便主事嬷嬷曾告诉过她,楚璃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她也实在想象不出什么。因为在她印象之中,燕国太子聂星逸也时常被人称赞“谦谦君子”,但她觉得,“谦谦君子”时常与另外一个词联系在一起,至少她认为聂星逸是如此。
圆滑。
千算万算,反复想象,她还是犯了大错。她将楚璃想象得太差,以至于这第一面的意外相见,实在令她太过讶异。
她低估他了。这样的男子,她配不上,也根本不会妄想什么。
他值得更好的姑娘:出身名门的闺秀,沉鱼落雁的美人,善解人意的红颜,才貌双全的佳丽……总之,绝不是自己这种打打杀杀、粗陋无比的乡野女子,而且还有过一段世所不容的肮脏感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般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直至快到天明之时,微浓才浅浅睡去。她觉得自己才刚睡下,又被人折腾醒了。黑衣男子站在她床榻旁边,弹手在她额上打了个爆栗,笑道:“你不是和楚太子辰时有约吗?该起了啊!别忘了给我找吃的。”
微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果然瞧见窗外天色微明,她一溜烟儿地坐起身,正待张口斥责对方,门外却适时响起敲门声,是初一的细嫩女音:“公主,奴婢服侍您盥洗。”
“进来吧!”微浓无意识地命道,眼睛一眨,面前已没了黑衣男子的踪影。她只得起身,硬着头皮盥洗梳妆,由初一陪着走出寝殿。
本是该往膳厅里用早饭,哪知人还没走到地方,便听主事嬷嬷前来禀报,说是楚璃的车辇已到了殿外。
来得这么早?辰时还没到呢!微浓迟疑片刻,询问主事嬷嬷:“若是请太子殿下共用早膳,合适吗?”
主事嬷嬷一愣,笑回:“是有些于礼不合。不过既然您二人已经见过面了,还相约一同出宫,那也没什么不合适了。王上若得知,兴许还会感到欣慰呢。”
听嬷嬷这般一说,微浓也打消了顾虑,道:“那便有劳嬷嬷走一趟,去请太子殿下进来用膳吧。”
“是。”主事嬷嬷应道。
她话音刚落,却正正瞧见一个眼生的太监快步走到两人跟前,是楚璃差了身边人进来传话:“启禀公主,殿下预备了些本地风味,都是御膳房里没有的,特意命奴才来禀报您一声,让您不必在毓秀宫用早饭了。”
第127章:无声较量(一)
微浓就这般毫无意识地应下了,待反应过来时,人已上了楚璃的车辇。原本要贴身服侍她的初一,被甩去后一辆马车中。
刚一踩上车辕,微浓已为这车辇里的布置所惊叹。长长垂下的流苏车帘之内,是钉死的四把楠木座椅和一张小案。座椅上铺着夔龙纹样的深紫色锦垫,扶手上雕着镂空花纹,花样繁复,微浓叫不出来名字。那同样雕纹的小案上,整齐摆着三个红木雕花食盒,还有一套餐具、茶具,俱是芙蓉白玉材质。
而楚太子璃,便坐在正对车门的那张椅子上,身畔另一张椅子上坐着个宫婢,看样子是专程负责端茶送水的。
今日的楚璃,仍旧身穿一袭服丧白衣,却与昨日略有不同——腰间多了些装饰,一条石青色螭纹腰带环着劲瘦的腰身,丝绦上缀着琅环碧玉,素简而不失地位身份。
见微浓掀开了垂帘,他便缓缓站起身来,礼道:“公主。”他身边的宫婢也及时起身行礼:“奴婢水月见过公主。”
楚璃与宫婢一站起来,微浓才发现,这车辇从外头看算不上大,可里头竟然别有洞天,粗略估算可坐十人有余,就连楚璃这般身形高大的男子也能挺拔而立,毫不委屈。不仅如此,车里还铺着厚厚的暗红色绒毯,车壁四周皆以各色牡丹为饰,好不精致敞阔。
微浓毕竟是“半路”做的公主,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