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傍晚,她等在校门口,还他雨衣。他问她复习得怎样。她笑笑,说:“就那样呗。”她问他报了什么学校。他说:“京大。”
她愣住了,“京大?为什么?”
他看她,“怎么?不相信我能考上?”
她沉默不语,双手递上雨披,随后低下头。他笑着接过,一眼看见雨帽边缘一行细细密密的圆珠笔印记。那印记是他们过去玩游戏时经常用的莫尔斯码。
三年了,终于,她还是说出了这句话——我喜欢你。
他接过雨披,沉吟片刻,轻轻说:“我知道。”
她抬起头,遇上他的目光。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开口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世界静了一瞬间,她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他看着她的眼神既温柔又专注。“你相信吗?我和周静在一起是为了忘记你。”周静,那个班花。苏扬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
“可我还是没办法忘了你。”他说,“你相信吗?我报京大,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这一天,他送她回家。一路上,三年来的一切重又回到眼前。
聊起高二那年的作弊事件。他告诉她,年级组长老师将他们分开审问时,他始终没有承认她的参与。当时老师把两人的卷子拿出来,选择题都错得一样。他承认是他抄了前座的考卷,与她没有丝毫关系。他把责任全部揽过去了,可她却没有坚持住。
她内心翻涌着各种滋味,问他事后为何从没解释过。他说解释有何用,当时彼此都在低谷,为了避嫌也不该再去打扰对方。
她说:“那你不怕我恨你吗?”
他反问:“你恨我吗?”
她未说话,低头嫣然一笑。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在眼前渐渐清晰,又渐渐远去。曾经的是非恩怨瞬间消散。
他们推着自行车并肩而行,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细。
空气里全是幸福的味道。
8
天气日渐炎热,高考的日子渐渐临近。
在苏扬家楼下,两人相对而立。苏扬强忍着泪水。她知道,祉明考上京大的机会不大。他孤注一掷,只是为了她。可一旦他落榜,他的前途怎么办?
他懂她的忧虑,并不过多安慰,只是拉起她的手,说:“好好准备,你一定要考上。”
她淡然一笑,心想,这有什么难的?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眼神非常的真诚和专注。他说:“我一定会考上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的,不许拖我们的后腿。”
我们,他说的是“我们”。
她感到自己幸福得快要窒息。她抬起头来看他,想问他,可以吻我吗?
第一部分 第一章 十二年前(6)
但是最终她没有说话。而他却俯下身来,双手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她依然仰着头。他看着她,褐色的眸子深远起来。他闭上了眼睛,俯首亲吻她的嘴唇。
她的初吻,在这十八岁的夏天发生了。这么温柔,这么甜美,给了她爱了三年的男孩。一切都美好得让她不敢相信。
她什么都不计较了。她会考上什么大学?他会考上什么大学?他们会不会在一起?一切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她把它们全忘了。曾经的伤感,曾经的畏惧,全都消失了。
只有当下,他们只有当下。
他揽过她的腰,把她整个环抱在胸前,紧紧地。这是他们高中时代的一个句号。有些悲伤,却极为美好。
9
一辆白色轿车徐徐驶来,是苏扬母亲的车。
而此刻,惆怅和幸福的感觉让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她听到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扬!”随后是一记关车门的响声,带着严酷的味道。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与祉明道别,怎样走到母亲面前,又怎样随着母亲上楼的。她能回想起来的只有母亲严厉的斥责:“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你脑子拎拎清好吗?”
“高二考试那件事,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班主任找过我。我还说,我女儿不会这样糊涂的。你还真能给妈长脸啊。”
“你跟这种人在一起有什么前途?你知道他家是怎样的吗?”
“妈今天把话放这儿,再和他来往,你不是我女儿。”
母亲一路训斥。苏扬只觉泪水流了满面。关上房门前,她听到了母亲的最后一句话,“想娶你,让他们家拿出一千万。”这句话弥散到了空气中的每个角落。之后是可怕的安静。
苏扬站在二楼房间的窗口,脸上的泪已被风吹干。
楼下空荡荡的。
10
十八年前,祉明的父亲是市青年话剧团的台柱。祉明还在他母亲腹中的时候,他父亲爱上了团里的一个女演员,随后与之私奔。祉明的母亲自杀未遂,祉明早产来到这世上。
祉明曾对苏扬简单地提过这段历史。他当时是一副戏谑的态度,笑说这世上险些就没他这个人了。后来苏扬感叹,若是真没有祉明这个人,世上恐怕要少许多伤心女子。祉明是如何继承了他父亲的英姿、才情、浪漫与不负责任,她无心探究。她只知道,她是宁可世上有他这个人的。直到很久以后,当她为他吃了苦、受了罪、得了罚,当流血牺牲都无法挽回彼此,当最后一切都成往事的时候,她细细回想这些过往,仍然不悔当初。
出乎所有人意料,郑祉明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了京大。
状元。听到消息的时候,苏扬难以置信,快乐得几乎哽咽。
母亲冷眼看着电视屏幕上的红色榜单,淡淡地对苏扬说:“去了北京不准和他来往。”
“你以为上了京大就有出息?将来毕业一样要出去寻工作。现在大学生不稀奇。你以为工作这么好寻,钱这么好赚?”
“妈妈知道你在想什么。爱不爱的,有什么用?要过日子的。妈妈年轻的时候也爱过,爱出啥好结果来了?”
“我不算一个好结果?”苏扬低着头,轻抚着手上的京大录取通知单。
母亲叹了口气,道:“社会很现实的。讲老实话,我让你去北京读书,不是指望你以后赚多少钱,就是让你去提升自我修养、长长阅历。女人嘛,读书、工作都是虚的,找个好男人才是真的。”
苏扬想,什么样的男人才是好男人?不用问,一定是有钱男人。祉明不是有钱男人。未出生便失去父亲。母亲只是普通工人,生下他后很快改嫁。他从小跟外祖父长大。
第一部分 第一章 十二年前(7)
母亲又说:“不要觉得我烦。你现在不听话,将来要后悔。那人不是个能过日子的人。你跟他在一起要吃苦的。”
苏扬知道,母亲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不相信爱情。继父年长母亲二十岁,有一个儿子,在香港工作。继父在上海开公司,做进出口贸易,花甲之年仍每日早出晚归。母亲和继父之间只是一种相对稳定的生活模式,并无婚姻实质。
母亲多次教育苏扬,“爱情有什么用?我跟那个赤佬结婚的时候,不也是爱得要死要活的?后来呢,过到一起还不就是柴米油盐。贫贱夫妻百事哀,天天吵。到最后婚离了,房子还不分我,为了房子还跟我打官司。”
母亲口中的父亲是个百无一用的赤佬。小学毕业的暑假,苏扬曾见过父亲一次。父亲留给她的印象,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腰的中年男人。他对苏扬过分地客气,比苏扬更拘谨地领着她走进他狭小的家。一间十来平方米的房间,床占了房间的一半。他把唯一一张没有破洞的单人沙发让给苏扬坐,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从里面拿出一瓶红红的饮料放到苏扬面前,是那种充满色素和香精的甜味饮料。苏扬留意到整个床底下都塞满了东西。方形的餐桌下也被塞得满满的。窗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塑料瓶。电视机放在了冰箱上。这间昏暗的小房间兼做卧室、餐厅和客厅。就是这样一个房间,让一对曾经相爱的男女上法庭打官司。
苏扬的四下打量让他不安起来,他问她饮料要不要放进冰箱冻一冻再喝。苏扬默不作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这时,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跑了进来,穿着邋遢的开裆裤,拖着大鼻涕,手脸都是黑的。父亲让男孩叫苏扬姐姐,男孩冲苏扬龇牙咧嘴地笑,伸手来抓她面前的饮料。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虎着脸走进来,跟谁也不打招呼,抱起孩子无缘无故地开始骂。孩子哇的一声哭起来。父亲手足无措地站着。
很多年过去了,这个画面始终在苏扬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因此后来,尽管苏扬不停地与母亲抗争,在金钱观念上却难以自圆其说。她未曾尝过贫穷的滋味,却也深深恐惧它的杀伤力。
11
毕业后的暑假,同学聚会。祉明迟迟没有出现。可所有人都在谈论他创造的奇迹。有人半真半假地逗苏扬,“你俩真是咱们学校的金童玉女啊,天赐良缘,到了京大可要好好谱一段罗曼史啊。”苏扬只是淡然一笑。她什么都不流露。没人知道高考前她和他已互表心迹,就连刘圆圆和肖峰也毫不知情。
人陆陆续续地来,陆陆续续地走。天色晚了,祉明才赶到。只有苏扬、刘圆圆和肖峰还在等他。
祉明一来就说抱歉。自从他考了状元,很多做学生生意的公司找他拍广告、作演讲。他这个暑假忙得不得了。这礼拜又去了一趟广东,今天刚回来。他皮肤晒黑了,人显得更健壮。衬衣的扣子有两颗没系,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胸膛。他身上有了某种变化,苏扬能感受到,却说不清这变化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似乎远了。
刘圆圆问祉明在外面都作些什么演讲。祉明说是经纪人帮他联系的,去一些中学给毕业班学生作宣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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