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闲看了怎肯就此退去。今曰调集来了五千兵马,人人持有武器,都是大梁的正规军。而东瀛的百艘战船不可能一次姓登岸,总人数虽然对,同时要面对的却只有登岸的那些,只要严防死守,未必没有一战的能力,拖到援军到来便行了。
赵闲不假思索,摇头道:“不行,东瀛人方才见面不由分说便出手伤人,我等现在退去,岂不是将绍兴等地的百姓送到了东瀛的刀口下。传令下去疏散江边百姓,众军列阵阻碍东瀛登岸。”
四德紧随赵闲其后,穿着一身闪亮的盔甲,心中也是想让赵闲先退为妙,可听了赵闲的话不好在劝。连忙答应一声,急急回身整集军队去了。
稍许,几位随着赵闲而来的将领便飞马行至山丘上,而后面的步卒正遥遥飞驰而来。沈凌山也在其中,身着铠甲背缚披风,虽发丝苍白却不失年轻时那丝英气。
沈凌山曾经驻守金陵城,敢于万军丛中单枪匹马杀了北齐名将雷克敌,也就是当今北齐第一猛将雷克沙的弟弟,他又怎么会在乎这些东瀛小矬子。
他见状抚了抚衣袖,轻哼道:“东瀛来势汹汹,万万不可轻敌,我带兵前去阻截,徐丞相还请坐守后方,时刻注意好东瀛的。”
他一边说一边下了山丘,余下几位将领脸色铁青,其中一位,咬腮帮子上前道:“赵闲少爷,剿除倭寇,有末将等人足以,您还是赶快回避一下,若是少爷有点闪失,卑下可是无言面对安国公了。”
赵闲看了沈雨一眼,轻声道:“身为将帅,岂有临阵而逃的道理。你是女子,带着江岸的百姓先回绍兴城中躲避,与风御医会和,若是我们守不住,你们立即快马离开。”
沈雨柳眉轻蹙,一挺胸哼道:“女子又如何?我马上功夫较之你有过而无不及,要带百姓撤退也是你去才是!你不走,我便也不走!”
胡思乱想什么?这时候还犯倔脾气。赵闲顿时气怒,斥道:“无理取闹!千军万马交战,一个人武艺高强能有多大作用?”
被他大声呵斥,沈雨丝毫不惧,昂然道:“你重伤未愈又不会武艺,难道就能上阵杀敌么?你临阵不退,是为了护江南百姓定大梁军心。我沈雨虽是一介女流,危难之际又何稀此身,大不了与公子同生共死,临阵而退,即便独活又有何意义?”
沈雨目光灼灼,赵闲听得怔在那儿,张开张口,却一时作答不得。
这时江边百姓都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村落中开始扶老搀幼,呼爹喊娘,一路连哭带叫的出来,亡命般地向城里逃。
沈凌山满头苍茫白发,手持长矛立在江岸上,看着愈来愈多的战船,眼中却无丝毫惧色,整个人稳重的好似一座大山,让背后杂七杂八的散军都安定了几分,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利箭。
江面之上,百帆之中最大的那艘甲板上,站着一个浑身穿金戴银的倭人。看到突然出现前来阻挡的大梁军队,还有些意外。如今大梁都已经灭国,这些散兵游勇,是被谁聚集起来的?
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人挡住他东瀛举国之力聚集的兵马,他用刀指着江岸,怒声尽显的大喝了一声,周边的战船便源源不断出动,往江岸上靠了过来。
这些杂七杂八的东瀛倭军,虽然衣衫不一,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却人人彪悍、行动也敏捷无比。
赵闲手下五千余人,其中千余人是各个将军的亲卫,他们基本上都是曾经从大梁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用以保护这些位置重要的将军。现如今将军们都在山丘高出观望,又绍兴当地驻扎的四千兵马在这里,他们自然不能妄动,退在山丘周围保护这些大人们。
可惜的是,驻扎在绍兴当地的军队,曾经根本都没有经历过战火,与先头冲上来的倭人刚刚接触,见了血后鬼吼鬼叫,掉转屁股逃之夭夭。
赵闲当即错愕,鼻子都差点气歪了。这时候东瀛的倭人正在下船,根本没机会摆开阵形,只要乱箭伺候在冲上前绞杀,第一批上来的必然全军覆没,这样便可抢占先机。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当个什么兵啊?
心中怒不可遏,他提前长枪冲下山坡,大喝道:“江南百姓生死存亡之际,堂堂男儿当尽守土之责,众军随我冲锋,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国灭魂不死,身亡志仍存!食百姓俸禄,得朝廷赏识!现今父老受异族屠戮,七尺男儿增能临阵而逃!”
沈凌山长吼一声,声音稍显悲凉,那一股坚定与自豪的信心却直冲天际:“诸位同僚,大梁最后的一战!!我泱泱大梁百年未让北齐夺下一城,又岂能让东瀛蛮夷破此先例!”
几位老将听的双目含泪,提着佩剑指向万千倭军,长声怒吼道:“此战身死,便与大梁同去!同去矣!”
霎时间,千名亲卫额头青筋暴起,驱马随着诸位老将,结阵往江滩飞驰而去。临阵而退的散军有人带头,渐渐也被诸位将军气势所感染,望了背后逐渐撤离的乡亲父老一眼,再无回头冲上前去,甚至连那些年轻力壮的渔民,也手持渔叉飞奔上前。
沈雨沉稳异与常人,见到这只属于男儿的战场,却也是面色发白。她紧紧攥着马缰,方要冲上前去,四德却忽的拦住了她,急急对着她道:“沈雨姑娘,少爷是这只军队的旗帜,他走了这只军队便也散了,为了使江南百姓不受此大祸,他不可能离开!但少爷的姓子小的清楚,他心里放不下你和风御医她们,如今你逞强留下只会让他分心!想要帮他,就立刻疏散江岸百姓回城中。”
沈雨酥胸急剧起伏,紧紧咬着银牙,望向冲向敌阵中的赵闲和父亲,即使喜怒不形于色的她,眼中也朦胧了几分。犹豫稍许,她终是猛挥马鞭,回身望着四德:“保护好你家少爷!告诉他!我不是个好心的女人!他若死了,这江南百姓的生死存亡,便于我没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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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飞箭雨,闪乱刀光!
初时见到血有人会害怕,有人会兴奋,但久而久之就变得麻木,整个江滩压抑起来,只剩下临死前那让人心悸的惨嚎,血腥的气味随着秋风渐渐弥漫。
没人知道厮杀了多久,江滩上的血液流入江中,把清澈的沿江水面染成了乌红。
登上江滩的倭人死了这波,立刻又聚集起了另一波,源源不绝好似没有尽头。岸上的人却死一个便少一个,气氛越来越沉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天公似乎被这悲壮之极的气氛感染,淅淅沥沥的大雨落下,冲刷着地上的血水,又在顷刻间染上新猩红。
背上的伤口早已崩裂,雨水浸透衣衫传来阵阵刺痛,呼唤着赵闲渐渐浑噩的心神。
虎口已经染满了鲜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倭人的,周围的几个将军只剩下风采不存的沈凌山,带着所剩无几的兵马立在江滩上,组成无法逾越的城墙。
脑中没有别的想法,或许根本没有机会让人去想,时刻紧绷着心神提防四处袭来的刀锋,在用长枪刺死一个个冲来的倭人。他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血红的重复着这个过程,渐渐变为了麻木。
人终究不是机器,身上渐渐多了几道伤口。紧咬的牙关渗出几丝腥甜,却难以唤醒逐渐陷入疯狂的神智…
江面之上,站在战船中的武田信义,脸色暴怒之色尽数展现,没想到尚未登上江岸,变损失如此多的兵马。看到对方声势如此骇人,将要登岸的倭人,竟然有些退缩起来。
武田信义咬牙切齿,看着江岸上紧余的两个大梁武将,忽的抬抬手向手下示意。片刻后,几个倭人便宝贝似的从船舱内拿出一个长匣,自里面取出了一只崭新的火铳!
搏命厮杀,赵闲气喘如牛,口水和血水挂在唇角,周围的尸体已经数不清了,站着的人没有几个。马匹终不堪重负倒在了地上,他踉跄几步,用长枪支撑着身体站立。
浑浑噩噩间,忽然听到‘嘭’的一声巨响,继而身旁爆喝而出的‘小心!’。
脑中瞬间清醒,他方要趴下之时,便看到沈凌山已经到了身前,破烂不堪的铠甲上多了个窟窿,大股的鲜血喷涌而出。
赵闲满眼不可思议!宛若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他急急扶住沈凌上,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被血水黏住,根本说不出话来!
沈凌山苍老的面容已经煞白一片,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他半跪在地上,用剑支撑着身体,苍然道:“我沈凌山戎马一生,不曾想会栽在这里,死在战场上,或许是一个武将最好的归宿,安国公,你不如我啊!”
他咳出几点血块,抬头看向赵闲:“小子!你我首次相见时。你问我当年驻守金陵手下三万兵马,为何不依城墙而守,现在可知道答案了?”
赵闲穿着粗气,点了点头。因为辅国堂的监军不允许放箭伤害百姓,又不准破城,北齐以平民开道,将士们只能出城迎战,否则城必破。
沈凌山忽的笑了,笑容中带着几许悲凉:“儒以文乱法,辅国堂便是大梁的毒瘤,但大梁必须依靠辅国堂才能立国。老夫三万子弟兵,皆视我为父辈兄长,因为朝廷的愚昧,惨死在了北齐铁蹄之下。我努力一辈子,都没能改变大梁,没想到却在垂暮之年,被你这小子亲而一举的做道了!大梁灭了好啊!你我是同乡,至少不用看着江南子弟再为朝廷枉死了!”
赵闲满目惊愕,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沈凌山却明白了意思,朗声笑道:“雨儿乃我所出,你与她合谋的所作所为,我又岂能不知晓?女大不中留啊!我这做爹爹的,是该撒手了,帮我照顾好雨儿!不要负了她……可惜,终究负了她娘,先走一步啊……”
又是几声咳嗽,他脸上泛出病态的苍白,缓缓倒在地上,看着赵闲道:“走吧!你已经尽力了,再坚持下去不值得!死在这里的五千子弟,都是不愿意叛国投靠北齐最后一批大梁死忠。他们死得其所,但你不能让他们枉死!走吧!回北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