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远,栾奕便见管家栾忠,也就是栾福的父亲在大门外跳脚张望。见栾奕马车晃晃悠悠奔驰而来,兴奋地三蹦两跳,风风火火闯进大门,不过数息又从门里冒了出来。
待马车停定,他大步迎上,躬身行礼,“少爷,您回来了。”
栾奕撩开门帘,面带微笑,说:“忠叔,您是我的长辈,不必跟我行礼。”
栾忠面色严肃,再次行礼,“那可不成,主是主,仆是仆,规矩乱不得。”
栾奕无奈。暗叹封建等级制度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更改过来的。
跟管家栾忠寒暄几句,栾奕在栾忠、栾福父子搀扶下跳下马车。双脚还未站稳,便闻院内传来一声女子兴奋地叫声,“我的儿,你可回来了。想死为娘了。”紧接着,随着一阵香风,一位美艳夫人一溜小跑着从宅中奔袭而来,冲到栾奕身前将他死死抱在怀里。
这位便是栾奕此生的母亲了。
“嘶!”母亲栾刁氏用力过猛,疼得“幼小”的栾奕呲牙咧嘴,嘟囔道:“娘,你弄疼我了。”
“是了,是了。”栾刁氏抹一把泪水,蹲着身子双手扶着栾奕双臂上下打量。“这才几天,奕儿你瘦了,不过倒是长高了一些。”
“娘,孩儿非但没瘦,反倒长了几斤肉呢!”在母亲面前,栾奕总得装出几分孩子气。
话刚说完,祖父栾涛和父亲栾邈从门内走了出来,走到栾奕面前。
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的栾涛站在栾奕身前,宛若一堵厚墙,他双手负后,俯视着栾奕说:“他当然不会瘦了。在学院读书这段时间他可没少吃好的。自己吃还不算,还把朋友一同邀到咱家木锦居蹭饭吃。哼,照这样下去,我倒看看将来你怎么继承家业。咱家这点家业早晚让你败光咯!”
见栾奕刚刚回家,公公在家门外就要教训栾奕。儿媳刁栾氏连忙出来打圆场,“爹,大过节的奕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别骂他了。有什么话咱们屋里说,屋里说好不好!再者说了,不就是几顿饭嘛!咱家别的不说,钱还是有些的,就算咱家钱使光了,不还有我的陪嫁嘛!您老人家就别为区区这点儿身外之物生气了,有啥比活着更重要嘞。”说着,栾刁氏想到了刚刚逝去的长子,不自觉落下泪来。
栾涛见儿媳触动了伤心事,便没多言语。栾奕的老爹栾邈为人老实,话本就不多,也没说话。
一家人便先后返回宅中。栾奕深邃的眸子里再次映射出那熟悉的一景一物。记得在西厢房门前,他曾跟哥哥栾奕一起嬉戏过;一次捉迷藏他就躲在那座假山之后,哥哥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他;还有后院花园,祖父常在那儿考校兄弟二人学业,栾奕屡屡答不上来,兄长总会挤眉弄眼的提醒他……
如今,一切都成了过去时,兄长回不来了。
栾奕眼睛湿润,晶莹的泪水划过嘴角。母亲刁栾氏似是感受到了栾奕的伤感,哭得愈发伤心,及至走入正堂已是泣不成声,抱着栾奕嚎啕大哭。
栾邈怜惜刁栾氏,怕她哭出病来,便同丫鬟一起将其搀出正屋,到西厢房去休息。栾奕本想同去,却被栾邈拦了下来。他小声对栾奕说:“你长得跟兄长太像,母亲看到你难免睹你思兄。你还是别去了,让母亲安静一会儿吧!”
于是,就这样,栾邈夫妇离去。正房内便只剩下栾涛、栾奕祖孙二人。
栾奕怕栾涛张口责骂自己,不敢说话。栾涛似是压根就没有说话的意思,坐在塌上低头饮水,只是偶尔用眼角瞥一眼栾奕。
时间过了许久。约莫一炷香后,栾涛一边盯着手中水碗,一边沉声说:“这三个月,学业如何啊?”
“啊?”栾奕愣了愣,躬身行礼。“孙儿未敢懈怠,成绩尚可!”
“尚可?”栾涛眉毛一横,长叹道:“哎,尚可!”随即陷入沉思。
栾奕知道祖父在想什么?“如果勋儿在成绩肯定远超‘尚可’。”
栾奕没有辩驳什么。而是从带回来的包裹里拿出一串竹简,恭恭敬敬递到祖父手里,柔声道:“这是岑夫子给我的评语。”原来这份逐渐是学院让学生带回家呈交家长的信件,其性质有点像后世的成绩单,意在告知学生家长学生近段时间来的学业情况。竹简是封着的,上面加有夫子印鉴,在家长收到竹简之前,学子根本没有可能篡改。所以,栾奕根本不知道手中岑老头儿到底给了自己一个什么样的评语,不过通过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的表现来看,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栾涛瞥一眼栾奕的表情,翻开竹简细细研读。随着扫视字码数量的增加,原本透着怒色的表情舒展开来,渐渐竟露出笑颜,极致最后猛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吓得栾奕一愣一愣的,纳闷儿老爷子是不是疯了。
疑惑间,探头想一窥竹简中的内容,栾涛却在这个时候一把将竹简卷了起来,揣入袖中。他绕开栾奕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兴奋异常。又用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好不容易平负心情,坐回原位,收起笑容,再次换上带着怒气的脸色。
见祖父表情忽阴忽晴,说变就变。栾奕心里一激灵,暗骂岑老头儿这都是写了些什么玩意儿,竟让老爷子发起了神经,害得他担惊受怕。
慌乱的工夫,却听栾涛开口询问他的学习情况。内容无非是学的什么书?栾奕答《论语》、《诗经》已经学完,现在读《吕氏春秋》,学老庄。
栾涛随后又考校了几个问题,见栾奕均对答如流,便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吟一阵,他又问:“对于老庄你怎么看?”
栾奕不敢离经叛道,便将前世积累和后世学到的知识总结了一下,简单叙述了一下老庄的基本内容和核心理念。
栾涛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口风一转,告诫栾奕:老庄简单了解一下就好,千万别当真。如今,栾勋已逝,他栾奕就是栾家的嫡长孙,将来无论他入士也好,不入士也罢!诺大个栾家家业早晚是他的,需要他延续下去。合家上下需要他来养活,颍川境内在栾家产业里劳动的人们需要他来喂养。作为栾家的继承者,他栾奕责任重大,必需成为一名精明的引路者,千万不要随了老庄,追求什么无为。
5人生四步
栾奕也发自内心不喜老庄,连连称是。
栾涛又说:家里的产业终归还会交给你来打理,所以在习经的同时,也得对经商有所了解。话毕,老头子对门外喊道:“来福,把老夫书房那套《管子》搬到少爷房里。”
“《管子》?”栾奕不觉一愣。
“怎么?”栾涛冷哼一声,“不想读《管子》?难道你也觉得商人低贱?老夫告诉你,你小子别以为读了两天子曰诗云就忘了本。”
“孩儿从来不觉得商人低贱。”栾奕连忙解释,“孙儿刚才之所以诧异,是因为多日以来孙儿一直想找卷《管子》参读。可怎奈在学院寻了个遍,又去镇上书市转了几次,一直未能找到此书。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书家中就有,遂颇感欣喜。”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栾涛眼前一亮,嘴角不自觉又扬了起来,“奕儿确有长进,所述比喻贴切得紧。既然喜欢此书,那便好好研习,下次获假归来,老夫定要考校一番。”
栾奕周身流过一阵暖流。记忆中,祖父已经许久没用ru名“奕儿”称呼自己了。今日改观,想必算是在一定程度上认同了自己,往日自己的劣迹会随着成绩日渐凸显烟消云散。他连忙起身作揖,道:“孙儿定不负祖父厚望。”
栾涛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栾奕的肩膀,“好了!今日车马劳顿,想必你也乏了,先回屋梳洗,休息去吧!”
走出正房,回房的路上,栾奕在路过兄长房间时,透过门缝,看到那熟悉的软榻和桌几,又禁不住一阵黯然神伤。
栾奕的房间就在兄长隔壁。此时,栾福和栾奕的贴身丫鬟翠儿就等在门外,见栾奕拐进院子便主动迎了上来。“二少爷,水已经准备好了,请沐浴吧!”
“噢!”栾奕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抬眼一瞧小翠顿觉一阵自卑。仅比栾奕大5岁的小翠此时已有5尺多高,比他高出足足三头。
推门进屋的时候,小翠脆生生地问:“需要我服侍您沐浴吗?”
栾奕登时大囧,他可不想自己光屁股洗澡的时候,身边站个小姑娘盯着他看,时不时还要在他身上摸上两把。思及此处,脸颊顿时红润起来。嚷嚷着“不必不必,奕就不麻烦小翠姐姐了”,三步两步躲进屋里,连忙插上门闩,背倚房门,生怕小翠闯进来。
此时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咯咯不断的笑声,其中还夹杂着栾福的因强忍而变得低沉的笑因。
“合着这俩人儿拿我开涮呢!”栾奕恍然,无奈地摇了摇头。
祖父栾涛所说的《管子》已经被仆役送进了房中,竹简堆在西侧大塌的角落里,跟小山那么高。栾奕上前大体翻了翻,跟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前世经济学是他的专业,他也拜读过《管子》。记得21世纪的《管子》只有76篇,可眼前栾涛给他的《管子》却有86篇之多。想来栾涛所给的版本更加详尽,后世有10篇在历史的硝烟中遗失掉了。
“未来很长一段又有的忙咯。”放下书卷,栾奕褪去衣袍,钻入备好的浴水之中。不得不说,小翠这姑娘十分体贴,自幼侍候他早就知道了他生活习惯的方方面面,连洗澡水的温度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只是水里撒的那些不知名的药材味道有点奇怪。
屋内热气氤氲,恍然之间,栾奕竟觉眼前的蒸汽像极了硝烟,再过9年大汉帝国将被硝烟覆盖,到时候自己还能洗上这样的热水澡吗?自己的富贵之家能熬过那场惨烈的战乱吗?就算熬得过去,子孙又如何应对将来的五胡乱华?栾奕不敢想……他深感时不我待。
第二天,便是传统节日清明节。一大早,栾家便忙碌起来。父亲栾邈整理祠堂摆放祭品;二叔栾嗣指挥家丁清扫屋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