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死者身份、死因、死亡时间都已大白于天下,案情得到了进一步的明确:刘良辅在和徐文长吃饭后大约半个小时,在所居小院的室内,因火灾而活活烧死。
杨兆和赵师臣本以为秦林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听到这里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看样子事情的进展完全还在他们控制的范围之内。
赵师臣一阵冷笑:“哈哈哈,秦钦差所说,全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一开始找到焦尸,难道有人说不是刘良辅吗?眼见火光冲天,谁又否认他是被活活烧死的呢?!”
是啊,曾省吾也迷惑不解地看了看秦林,目前看起来,好像他做的事情对查案的帮助并不大。
真的不大吗?
秦林微微一笑:“既然咱们确定刘良辅是被活活烧死的,而不是先就被人杀害再焚尸,那么这里就是他死亡的第一现场,并且从火起到他死亡,必定有一个时间间隔,明知必死无疑的刘良辅,会不会……”
“给咱们留下死亡讯息!”曾省吾、戚继光、陆胖子同时把大腿一拍,恍然大悟。
杨兆和赵师臣则对视一眼,两个人的心脏怦怦乱跳,神色变了几变。
赵师臣想了一阵,靠拢过去,压低了声音:“不可能,房中并无纸笔……就有也和底账一起烧成灰了,刘良辅又被咱们用容易烧毁的绸带绑住手脚,他还能留下什么字句不成?”
杨兆点点头,稍微定下了心,确实如赵师臣所言,他们的布置相当周密,哪有可能被秦林轻易找到问题?
像前面秦林查死者身份、死亡时间、死因,手法固然精妙至极,可还不是没有找到半点证据?到现在也只能证明刘良辅是被火烧死的嘛。
“让他查,老夫谅他查不出什么,哼哼……”杨兆阴沉着脸,又道:“老夫身荷边防重任,位列朝廷大员,找不到证据,看他胆敢污蔑老夫?”
陆胖子本来挺兴奋的,觉得破案的曙光就在眼前,可看到那一堆烧成灰烬的瓦砾,也不禁挠头:“秦哥呀,就算刘良辅留下什么死亡讯息,也早被烧成灰了,咱们还怎么弄啊!”
“胆大心细、严谨周密,办案没有巧办法,就是这八个字而已……”秦林说着,慢慢打量着瓦砾堆。
刘良辅固然不像赵师臣凶残毒辣,但也是个极其狡猾的绍兴师爷,他如果明知必死,会心甘情愿的上路吗?
从情理推断,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以帮助侦破人员替自己报仇雪恨。
秦林想了一阵,吩咐亲兵校尉们把瓦砾堆清理出来,是砸下来的屋顶砖瓦就不管,搬到旁边堆着,但室内的各种摆设就不要动,放在原处。
这时候积水也流走了,清理工作便轻松了些,校尉们小心翼翼地用手搬着各种东西,按照秦林的指挥清理现场。
人多力量大,没多久就把现场清理出来了,砖瓦等物被搬开,只剩下桌子、椅子、箱笼、杯盘、脸盆等物的残迹和碎片,按照本来的位置摆在地上。
秦林又询问发现尸首的校尉,再结合自己的记忆,从法医工具包里拿出石灰往地上撒。
这是做什么,拿石灰消减尸毒?
当然不是,石灰从秦林指缝中流出,洒在地上就成了人体轮廓,不一会儿就现出一个人蜷手蜷脚侧躺在地上的情形,头手脚等部位清晰可辨。
“分毫不差,找到时尸体就是这个样子!”亲兵校尉叫起来。
原来秦林用石灰把刘良辅的尸体姿态画出来了,再结合地上各种室内摆设的残迹碎片,便复原了火起之前这间房子里头的情形。
众人看看,只见桌子位置叠着酒杯、饭碗的残片,意思是原本放在桌子上的,又有一个盘子摔在旁边地上,很靠近刘良辅尸体的头部,洗脸盆则重叠在木架子灰烬的位置,当然是说本来搁在架子上……
秦林请徐文长仔细思量有什么与他跟刘良辅喝酒吃饭时不一样。
“好像,都没什么改变啊?!”徐文长抓着花白的头发:“除了那摔碎的盘子……”
第423章 来自地狱的哑谜
盘子?
秦林蹲下身,拂去瓷盘碎片上的灰尘,仔细观察。
这个摔碎的盘子呈正八边形,直径大约七寸,绘着白底蓝花的花鸟图案,是明代最常见的景德镇青花瓷,因为制作粗疏,断面以肉眼可见较小的气泡,估计价值不高。
翻开来,盘子底下标着款识:“大明万历年制”。
“徐老先生?”秦林拿着盘子最大的一块碎片,冲徐文长一扬。
接过碎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徐文长十分笃定地道:“这就是江西景德镇的民窑青花瓷八方盘,每年景德镇出的这种盘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个,花一两钱银子可以买六只,并不是什么稀奇货。”
是这样啊,秦林挠了挠头,如果盘子没有什么特出的地方,就实在太叫人为难了。
他仍旧不死心,把盘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种花鸟花纹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呢?!”
徐文长摇摇头,叹口气:“长官,这只是最普通的垂枝花鸟纹,景德镇每年出的瓷器里头,有十万个青花瓷八方盘,这十万个盘子里头,怕又有五万个是花鸟纹的。”
奶奶的,邪门了秦林听得直挠头,原本以为这盘子有什么古怪,却原来是个烂大街的大路货,半点特殊都没有。
陆胖子搓着自己下巴,思忖着道:“会不会根本没有什么死亡讯息,只是房顶塌下来的时候从桌面砸落的?”
曾省吾也一直在冥思苦想,忍不住也道:“或者是火起之时,刘良辅心头骇怕,无意中碰掉的?嗯,这间小院又不大,房子起火人却没跑掉,倒是奇怪得很哪!”
说着,曾省吾就怀疑的四下看看,老实说他现在对老熟人杨兆可有点不大放心了。
杨兆故作不知,装得很傻很天真:“也是奇怪啊,刘先生怎么就活活烧死了呢?!英年早逝,断老夫一条臂膀,真正殊为可惜呀!”
“东翁,劣幕徐文长不是承认曾经在死前和刘先生一块喝酒吗?”赵师臣咋着豺狼嗓门,马蜂眼一瞪:“嘿嘿,也许那酒里就有什么古怪呢!”
这才叫贼喊捉贼呢,众人闻言都略为诧异地看了看徐文长,曾省吾笑道:“名动天下的徐老先生,不大会做这种事情吧。”
赵师臣阴阳怪气地道:“也难说,他疯病发作,不是把自己继妻都给杀死了吗?”
徐文长被赵师臣说到他的痛处,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眼睛中血丝暴起,怒气塞满胸膛,就要反唇相讥。
不料秦林突然把他扯了扯,淡然道:“徐先生不必动怒,当年御寇之策被愚顽之人破坏,先生颓然回乡郁郁成疾,乃为国为民而心忧也,此事天下皆知,何必与无耻小人计较?你胸中的万里平戎策,说与这等只知为虎作伥、中饱私囊的劣幕听,反倒是对牛弹琴了。”
徐文长怔了怔,眼中的怒意渐渐平息,朝秦林深深一揖,闭上嘴不再搭理赵师臣。
被秦林夹枪带棒的训了一顿,赵师臣脸色也难看之极:“什么叫为虎作伥、中饱私囊?秦钦差若无真凭实据,最好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难听!”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杨兆仰天长叹,将袖袍一甩,脸上凛然作色:“老夫为官一任,为天子守国门,虽不敢提什么功劳,却也夙夜忧惕、不敢稍有疏忽,丹心赤诚唯日月可鉴哪!”
光看样子,杨总督简直前可追浩叹伶仃洋的文天祥,后可继蒙冤风波亭的岳武穆,那一身正气就要“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了。
可惜杨府威逼利诱百姓“投献”不是假的,接受闻香门贿赂强夺周老憨田地不是假的,戚继光亲口对秦林说杨某人贪污粮饷,更不可能是假的。
秦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杨兆,一副欣赏丑角表演的样子,杨兆毕竟心头有鬼,自己就心虚起来,面上虽不动声色,暗地里忍不住失惊:这姓秦的,眼神好生犀利,直叫人心惊胆颤呢……
案情进行到现在这一步,秦林遇到了难题。
此案百分之百的可以推断为纵火杀人案件,但按常规的侦破方法到现在这一步,就再也走不下去了。
首先普通火灾案件,以调查起火点为首要任务,进一步寻找是失火还是人为纵火的证据,比如后世由电器、电线老化引发的火灾,就能找到烧毁熔化的配电箱部件。
可本案中引火的只是木材之类,且整个屋顶坍塌下来,救火过程中又往地上泼了很多水,要寻找起火点,拿出人为纵火的证据,就非常困难甚至是完全不可能了。
其次,审讯犯罪嫌疑人和询问目击证人都是刑事侦破的常见手段,而本案的两个嫌疑人是朝廷大员蓟辽总督杨兆和他的幕宾赵师臣,秦林虽为副钦差,在没有找到充分证据之前是没有权力羁押审讯他们的。
就算强行逮捕赵师臣,还没等你使出锦衣卫逼供的十八套刑法吧,杨兆铁定告上京师,搞不好把张紫萱伪造首辅帝师钧旨的事情都给踢爆,破案就更没有希望了。
看来,还是得寻找到铁证,才能把杨兆、赵师臣这狼狈为奸的两头禽兽,彻底钉死在法场上。
“此案内有蹊跷,待本官回去细细想想……”秦林指了指现场,“这里,由本官的锦衣校尉、曾侍郎的亲兵、张公公从宫内带的人……嗯,再加上杨总督蓟辽总督府的兵卒,一同严密看管,以免被谁做了手脚。”
曾省吾、张小阳自然同意这个安排。
杨兆想了想,点点头:“这样也好,免得什么人存心陷害老夫。”
“来人呐,把这里严加看管,可别被人做了什么手脚,污蔑咱们杨总督”赵师臣厉声吩咐着总督府兵卒,隐隐指斥秦林。
秦林不怒反笑,瞧着赵师臣装模作样,他的笑容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秦哥,没找到证据,你笑个啥呀?”陆远志在旁边低声埋怨,情绪有些不高。
“你看赵师臣的样子,像不像只大螃蟹?”秦林嘻嘻直乐,又道:“我忽然想起那句古话,且将冷眼观螃蟹,看他横行到几时!”
回到钦差行辕,秦林把心腹弟兄都叫到房间里面,神神秘秘的关上门窗,然后他摸出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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