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镇官兵员额,永乐时期初定为八万五千人,万历年间增长至十万人以上,九边中仅宣府、大同可与之相比。
目前统帅这十万貔貅的,正是秦林的老朋友,以抗倭闻名天下的大帅戚继光。
这位大帅做人极其长袖善舞,虽然知道秦林不喜欢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照样派了侄子戚金领着精锐边军充作仪仗,远迎到两百里外……京师距离蓟镇三百里,戚金这远迎,都快摸到京师的城墙根儿啦!
秦林坐着极大极宽敞的黑厢马车,鲜衣怒马的锦衣卫缇骑前呼后拥,旌旗迎着北风烈烈飞扬,黑底金漆官衔牌高书着“锦衣卫指挥使”、“昭勇将军”、“督北镇抚司办事官校”、“奉旨提点诏狱”前面戚金率领一队边军火枪手开道,后面又是一队边军铁甲精骑压阵,当真是威风凛凛。
可不,莫说官道上走的人见了咋舌,连路边的野狗见了这阵势都夹着尾巴嗷呜一声,跑得远远的。
“哇哈哈哈……”秦林端坐车厢之中,掀开车帘看看外面,觉得现在的场面实在很具备厂卫大魔头隆重出场的气派呀!
当然,除了车厢里头这个完全不知所谓的鬼丫头……
大黄乖乖的趴在车厢地板,阿沙也四仰八叉地躺在厚实暖和的绒毯上,把脑袋舒舒服服的枕在大黄的身上,可怜的狗本来又凶又恶,偏偏现在乖得像只哈巴狗,让阿沙枕着自己的身体,丝毫不敢反抗,还讨好的摇着尾巴。
不仅如此,阿沙还找到了马车的暗格,把里面藏着的食物全都翻出来,云片糕、蜜饯、雪枣、绿豆糕……接二连三的往嘴里塞,吃得小肚子圆滚滚的。
秦林看着这家伙就来气,完全不知所谓嘛,莫名其妙的小叫花子,忍不住把一叠文件往矮几上重重一拍:“吃,就知道吃,嚼那么多甜食,将来长一嘴的蛀牙,疼得你哭!”
阿沙懒洋洋地躺着,细嫩的手指头拈着颗雪枣:“哎,这雪枣做得不错,又酥又软,可惜放的白糖,要是用枣花蜜那就更美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那雪枣是临行前去相府拜辞,张紫萱亲手做了送给秦林的呀看看接二连三都被阿沙塞进了嘴里,他一记虎扑:“别吃了,给我留几个!”
居然抢我的雪枣?阿沙手上一轻,才发觉雪枣已经到了秦林手里面,她立马像条被激怒的猫,嗖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张牙舞爪的和秦林打。
“你已经吃了八个,最后一个是我的!”秦林抓着阿沙的头发,把她脑袋往车板上摁。
阿沙竭力反抗,力气大得出奇,反身给秦林一记背摔:“大叔吃那么多糖干什么?我是为了你好才把甜食都消灭掉!”
“我靠!”秦林被摔得七荤八素,实在没想到拖油瓶力气居然有这么大,站起来就冲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阿沙已经把雪枣往空中一抛,在秦林绝望的目光中掉进了她嘴里。
气死我了也许是习惯了阿沙的超强抗打击能力,也许是屡次被拖油瓶所欺,盛怒之下的秦林完全没把她当成女孩子,伸手就抓着她下巴扳,手指头伸进她嘴里去挖。
阿沙想也没想,直接一口咬下。
“啊……”秦林惨叫着把手指头缩回来:“你属狗的?”
看看秦林手指上有血,阿沙也吓了一跳,又开始装可爱,大眼睛忽闪忽闪:“啊,大叔你被谁弄伤了?疼不疼?我给你吹吹吧,妈妈说吹吹就不疼了……”
“哼哼,还装,还装,我看你还装!”秦林冷笑着抓住瑟瑟发抖的阿沙,像踢皮球似的一脚踹出去,把拖油瓶踹得像块橡皮膏似的贴到了墙上,然后在地心引力作用下缓缓滑落。
大黄狗趴在地上,用一只前爪遮住眼睛,圆圆的狗眼里写满了惊悸:人类,真是太可怕了……
见血了!秦林看看右手食指上,深深的一道牙印,流了些血出来,便伸头出车厢:“有白纱布吗?出血了!”
陆胖子和牛大力都在后面车上,负责引路的是戚金,他刚才听见马车里有异常的响动,就躲得远远的,马车里的小女孩虽然年纪很小,可谁知道秦长官会不会……
实在没想到,秦林居然会出言要白纱布,戚金怔了怔,神色立刻变得极其古怪,赶紧找了块递进去。
秦林拿到纱布,回头看了看阿沙,也有些后悔刚才太夸张,怕把小女孩打伤,可他看到的一幕是,刚刚还被踢得贴到马车壁板上的阿沙,又懒洋洋的枕着大黄,抓着甜栗子开始奋战了。
“看什么看……”阿沙剥着甜栗子,冲着秦林翻翻白眼。
靠,拖油瓶是不是人哪,这抗打击能力也太强了吧,秦林摸着头不明所以,但想想可能做小叫花的整天被人打、被狗咬,大概身体比寻常人格外皮实吧,说起来和拖油瓶打了不知多少,好像她身上连一点伤痕都没有,反而是自己伤痕累累……
忍着痛把流出来的一点血擦掉,用干净的布包扎起来,秦林把染了鲜血的纱布随手从车窗丢出去。
一团白纱布,中间鲜血殷红,戚金和弟兄们看到这一幕,全都怔怔地瞧了瞧车厢,所有人心头都忍不住骂了句:禽兽!
当然他们不知道秦林根本就是禽兽不如,这个可怜的家伙忍着手指头疼,把文牍资料翻得哗哗直响,瞧着那剥糖炒栗子的阿沙就想把她一脚踹出去。
“喂,大叔还在生人家的气啊?!”阿沙讨好卖乖的笑着,蹭到秦林身边。
秦林白了她一眼,“拖油瓶滚开!”
“大不了请你吃糖炒栗子啰,我刚剥的……”阿沙把一叠剥好的栗子放在秦林手边,半晌看他没反应,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吃?切,大叔不可以和小孩子生气的。”
秦林没好气的甩出两个字:“手疼。”
忽然嘴里被塞进了一颗栗子,阿沙的手指触在秦林嘴唇上,冰冰凉凉的。
“好了啦,小气的大叔,我喂你行了吧!”
秦林也不理她,自己翻看文牍。
阿沙咯咯笑着,一边喂秦林吃栗子,一边低着头看他的文牍,原来是篇关于白莲教的文件,立刻就吸引了阿沙的注意力。
又见秦林在文件上批点,阿沙忍不住问道:“秦大叔,你们厂卫对付白莲教,可我听说有些地方,白莲教的名声比你们朝廷鹰犬还要好呢!”
“那有什么,骗骗老百姓罢了……”秦林随口一说,连头都没有抬。
阿沙灵动慧黠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又道:“骗老百姓?我看不是吧,推翻蒙元鞑虏、光复华夏的红巾军,都是当年白莲教发动的,铁冠道人张中、彭莹玉彭和尚,对了,听说连太祖洪武爷都参加过白莲教呢!”
秦林这些日子也在分析白莲教在长达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总和朝廷作对,却总是无法扑灭的原因,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非但明朝没有剿灭他们,甚至到了明朝灭亡百年之后的乾隆年间,白莲教女教主王聪儿还发动了给予清朝沉重打击的大规模起义。
白莲教长盛不衰,永远被打压却无法消灭,白莲圣火永不熄灭,其秘密到底在于何处呢?!
秦林绝不相信这仅仅是宗教的力量,他这些天翻看卷宗,也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体会,但还没来得及系统的整理,既然被阿沙问起,反正闲极无聊,便和这小女孩说一说,也算是另类的渔樵问答。
“破坏,永远比建设更容易……”秦林给出了他的答案,“如果不发生某些根本的改变,白莲教在和朝廷争夺民心上,永远占据优势,这是它的长处,但轮到它自己建立朝廷的时候,曾经的优势和劣势便发生了转变。”
阿沙眨巴眨巴眼睛:“我,不太明白大叔的意思。”
秦林哂然一笑,慢慢给阿沙解释。
比如说官府对贫苦百姓来说,就是征丁征粮、管着他们,遇到贪官污吏还要肆意搜刮乃至欺压百姓,而朝廷整军备战抵御外侮、整修水利疏浚黄河以防水灾,设立衙门维持基本治安,等等的事情却离底层百姓比较远,普通人认识不到。
相反,白莲教处心积虑要造反,自然在民间施药画符念经治病……从汉末黄巾张角一直到元末的铁冠道人、彭莹玉,想造反先在民间施药治病以收拢民心,就是百试不爽的老套路了。
对一个穷苦老百姓来说,官府只会征丁征粮,白莲教则画符施药治病,官府的老爷高高在上,白莲教的传教师兄和蔼可亲,他又不懂朝廷还要办练兵、治河这些大事,他也不知道白莲教的笑脸后面,还包藏着要他将来造反流血掉脑袋的祸心……你说在他心目中,白莲教和官府哪个更加可亲可爱?哪个名声更好?
所以,这才是千百年来历朝历代拼命打击白莲教,白莲教却始终无法禁绝的根本原因。
但是这套东西,轮到白莲教自己建立朝廷的时候,就没有用处了,难道真像它宣传的那样永不缴税?那朝廷拿什么练兵,拿什么治河?
秦林通览历史,发现韩山童、刘福通当年反元起义,建立了龙凤朝廷,但并没有弥勒下降、明王现世,更没有做到像教义中说的不收税、不征丁,这样一来它就和普通的割据势力没有本质性区别了,除了反击蒙元鞑虏之外,不会在民心和道义上享有特别的优势。
也就是说,白莲教在作为起义势力的时候,可以提出种种高标准的口号、教义来争取民心,所以历朝历代无法禁绝;可它一旦成功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权,却不可能真正实行,便沦为了普通的造反者,不具备特别的力量。
秦林说的话,字字句句像钉子一样敲在阿沙的心坎上,她年纪虽小、性子虽然顽皮,却格外聪明慧黠,对教义的理解程度甚至超过教中的长老,所以才深得教主喜爱,传以圣女之位。
可听了秦林的分析,白莲教的口号竟然只能是停留在字面上的东西,用来造反固然可以打击朝廷,但轮到自己建政却根本无法实施,完全就是虚无缥缈的。
“会不会真的有一天,明王降临、弥勒出世……”阿沙心头默默的念叨着,可很快就自己否定了自己,或许白莲教中低层对这些是格外相信的,但高层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莲会之名,系在元世祖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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