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身负李太后重托,内引冯保为奥援,外则江陵党遍布朝野,权倾天下的张居正,又有什么必要去谋一身之荣辱得失呢?!便如商鞅、霍光、王安石,是非荣辱尽可留待后人评说。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这句话,确实是很高的评价……”秦林啧啧赞叹,似乎完全同意张居正的看法,“当得起这八个字的,二十四史上也就商鞅、周亚夫、晁错、岳武穆、于少保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吧?!”
商鞅、周亚夫等人都是历朝历代的英雄豪杰,秦林以此来比拟,张居正颇为傲然自得,但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除了商鞅之外,其余数人无不落得人亡政息的局面汉朝晁错被杀,削藩终止,遂有七王之乱;宋朝岳飞屈死风波亭,北伐半途而废,直捣黄龙终成画饼……
“秦林,你凭什么说老夫会步他们后尘,凭什么说老夫的新政也会人亡政息?”张居正气得脸色铁青,把胡子一吹,眼神凝练有如实质。
秦林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张老先生是大明历朝第一名相,也是第一权相,李善长、胡惟庸、严嵩,哪个的权力能及得上张老先生您?可他们身前身后有好下场了?此处并无外人,恕小侄直言不讳,做官到您这份上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死后被清算,要么……造反!”
张居正、张紫萱父女面色大变,各各心头有数,秦林说的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数千年来用鲜血写成的历史。
位极人臣、权倾天下,要么就造反做曹操,要么就是霍光,死后被清算。
“秦兄未免、未免太……”张紫萱忍不住反驳道:“自古也有君臣相得,比如诸葛亮辅佐蜀汉后主,死后也并没有受到清算。”
秦林苦笑着摇摇头:“小姐又何必自欺欺人?难道你以为当今陛下是刘阿斗?”
张紫萱面色大变,方才的反驳也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此时才想起万历生性刻薄寡恩,哪里是忠厚老实的刘阿斗?
“造反?”张居正也有那么一刻的失神,接着他赶紧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赶走,神色重新变得坚定:“不、老夫是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老夫绝不会造反,秦林你不要胡说至于人亡政息,哼哼,陛下终将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难怪张居正和万历会从君臣相得,最终走到那叫世人扼腕叹息的一步,秦林不禁为张居正感到悲哀,他叹息道:“张老先生,海瑞说你工于谋国、拙于谋身,小侄并不这么看,小侄反而觉得您谋身既拙,谋国也拙!”
张居正气得满脸通红,张紫萱也连连朝他使眼色,秦林却连珠炮一样说道:“须知宰辅与帝王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国家形势,张老先生只谋国不谋身,为了当前强行推进新政就罔顾君臣之间的关系,从而为将来埋下祸患,你自己不怕死后被清算,难道你就不怕落得人亡政息,新政成为泡影?”
“陛下圣明天子,绝不会这么做的……”张居正固执地说道。
“所以,你就错在这里!”秦林摇着头,极其惋惜地道:“你们都把万历当皇帝、当成天子,于是就以最严格的标准来要求他,殊不知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你身为帝师,更应该知道他生性刻薄寡恩、心胸狭隘,别人的好处三天就忘,别人有过错就记住一辈子……纯粹就是个资质平庸、还有点小心眼的家伙,只不过跟着你学了些帝王术而已,离圣明天子还差得老远!”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皇帝,就连张居正自己,明明知道万历的那点臭脾气,但或许是老师对爱徒的宽容,或许是传统思想的束缚,总把他看作真命天子,即使有什么缺陷,将来也必定会改正,所以草拟的罪己诏,措辞也极为严厉而正大,几乎是以帝王的最高标准来要求万历。
唯独秦林比谁都清楚,万历在明朝皇帝里面绝对算不上什么圣明天子,执政能力赶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差得太远,还特别小心眼、记仇,全仗着张居正执政十年的积累才稍微有了点中兴气象,打赢了三大征,但到了后期国势就渐渐衰落……
这么一位帝王,指望他像唐太宗一样从谏如流,指望他像秦始皇一样雄才大略,那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其实张居正自己也知道这些,只不过出于本能的不去想、不愿意想,但秦林一旦捅破了窗户纸,他也立刻想到了其中关窍。
既然不愿意做曹操,他这个首辅帝师终究要告老还乡的,他再怎么春秋鼎盛,也比不过年纪轻轻地万历。
有朝一日自己告老回乡,万历彻底掌握朝政,皇帝会不会由于心中怨愤,再加上奸人挑唆,给新政来个彻底反转?
这种可能性不但有,而且还非常大!
秦林看看张居正神色变化,就在旁边加了一把火:“张老先生知道陛下不过是中人之资,性子又不是很宽宏大量,这次还有另外一个因素……是的,陛下自己有错,不该持剑夜行,狂饮滥醉,但他毕竟是被人冤枉陷害的,已经包了一肚子的气,如果您这罪己诏还措辞严厉,狠狠扫他面子,您说陛下会怎么想?”
张紫萱悄悄朝秦林竖起了大拇指,也开口劝道:“父亲大人,现在陛下还只是对你的管束感觉不满,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之争,因势利导还为时不晚,但要是在他本来就被冤枉、被陷害之后,还一味严厉斥责,恐怕他恨屋及乌,反而改变对新政的态度……”
张居正恍然大悟,这位帝师首辅彻底被秦林和女儿说服,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回书房。
游七抱着木匣站在旁边,早已听得心如擂鼓,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游七,还不把老夫草拟的罪己诏拿进来?”张居正将笔提起来:“老夫要修改词句,游七,快快磨墨!”
胜利秦林和张紫萱伸手,四只手掌在空中相击。
第552章 查访奸邪
帝师首辅张居正替万历草拟的罪己诏,在送慈圣李太后御览之后,由万历手抄一遍。
万历本已做好了被严辞训斥的准备,皇帝在十八岁就下罪己诏,已经是很丢脸的事情,以他对老师的了解,这份罪己诏的词句也肯定不会轻松。
没想到张居正草拟的诏书口气相当温和,并没有出现那些会让万历特别羞惭的词句,顿时年轻的皇帝大大松了口气,亲手抄写之后加盖印玺,向满朝群臣颁示。
虽然词句温和,毕竟是前所未有的罪己诏,那些看到万历年纪渐长,妄图借皇帝与张居正争权来攻击新政的反对派,见到这道罪己诏无不两股战战,惊呼江陵党不可战胜,一时间气焰顿消。
张居正都亲笔替皇帝写罪己诏了,谁还能奈何这位帝师首辅?
外朝江陵党大展威风,内廷冯保也略施手段,借着整肃的机会把向万历献媚邀宠,妄图和他冯督公争锋的孙海、客用等人,通通打发去守皇陵、看草场。
刑部尚书严清、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张鲸、次辅张四维、左都御史陈炌、锦衣都督刘守有等等势力,要么恭顺雌伏,要么缩头不出,要么虚与委蛇,没人敢和江陵党正面相抗。
张居正、冯保组成的政治联盟如日中天,环顾六合之内、四海之中,已经没有了能和他们抗衡的对手。
秦林努力让原本措辞严厉的罪己诏,变得词句温和委婉,的确让皇帝和首辅的矛盾没有激化到最严重的程度。
不过,性情偏激、心胸狭隘的万历,在被迫下达罪己诏之后,还能毫无介怀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张诚在整理御书房书籍时发现,史记和左传关于伊尹的部分,还有汉书霍光传,那几页纸张几乎被翻烂了。
秦林后来从张小阳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也只能暗自嗟叹,看来李太后盛怒之下所说的伊尹、霍光,万历始终心存芥蒂。
伊、霍除了并称贤相之外,还都曾经行过废帝之举……
不求事事如意,但求无愧于心,秦林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离开相府之后他立刻投入了针对白莲北宗的秘密行动。
白莲北宗虽然势力比总教小、高手比总教少,但它的传播范围正好处于长城沿线,中原汉地与蒙古草原的交界地带,他们因与明朝世仇,摒弃了反元抗虏的传统教义,竟先后与俺答汗、董狐狸、图门汗等蒙古势力相勾结,做了不折不扣的汉奸,实在是罪不容诛。
挖出王皇后身边孙晓仁这个卧底,斩断了白莲北宗伸向紫禁城的黑手,秦林再也不用顾忌可能来自内廷的阻力,终于能向白莲北宗发出致命一击。
十年前孙怀仁的死亡真相,被秦林从一具白骨上揭露出来,被仇恨蒙蔽的孙晓仁终于幡然悔悟,他自己当然是逃不了一死,但为了妻儿的性命,也为了向白莲北宗复仇,他心甘情愿的配合秦林。
孙晓仁挑拨朝廷内乱是受白莲北宗少教主石中天指使,而具体操作则是他临时起意,并没有事先通知石中天……孙晓仁不是神仙,当然不可能提前知道当夜会发生什么,他也是听说万历喝得烂醉、拿着剑声称要杀冯保,才想出杀宫女嫁祸、挑拨内乱这个主意的。
事发后东厂的保密工作还是比较到位的,对外宣传包括那份罪己诏,都只公布万历饮酒烂醉、夜行宫中这部分,这样就对文武百官解释了当夜宫中发生的混乱。
白莲北宗潜伏在宫中的这股力量,以地位最高的孙晓仁为首领,有他的配合,东厂很轻松地把浣衣局等处的外围卧底一举擒下,严密封锁之下消息未曾走漏。
以此为基础,冯保、刘守有和秦林制订了将白莲北宗一网打尽的计划,东厂、锦衣卫密切协作,一张疏而不漏的恢恢天网,向白莲北宗当头罩落……
……
永平府滦州城以西二十里,有一片洞天福地,背靠凤凰山龙脉,前面沙河宛如玉带围腰,山河秀美、土地肥沃,唤作石佛口,正是闻香门总坛设立之处。
本来这里只是华北地区的一座普通村落,自从十年前闻香门主王森在此设立总坛,就日复一日的营建庙宇、殿阁,随着闻香门信徒增多、布施丰厚,作为总坛的石佛口就越发辉煌,竟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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